這幾日用膳，張氏總覺得有些食不知味，卻又不知為何緣故。

恰逢今日赫連盛休沐在家，二人連同赫連鈴一起用膳。

赫連盛瞥一眼桌上，隨口道：“先前不是都有一盅藥膳么，小廚房沒燉？”

張氏這才恍然大悟，看向嚴嬤嬤，“老爺今日在家，還不去叫廚房速速燉來？這幾日廚房偷懶?；兴麄冏屑氈约旱钠?，不然就扣半月的月銀！”

嚴嬤嬤臉上浮現尷尬之色，囁嚅半天也回不出話。

赫連盛冷冷地放下筷子。

見丈夫的臉色，張氏心頭顫了顫，生恐丈夫怪罪她治家不嚴，厲聲道：“怎么，不過是一盅藥膳，難道還為難了廚房不成？把管事的叫來！”

“這……”嚴嬤嬤咬咬牙，還是只能硬著頭皮承認，“那藥膳，是大小姐每日一早去廚房親自備菜燉煮的，這幾日她拘在聽雨軒學規矩，便沒有到廚房來。”

張氏愣住，胸腔里彌漫開一股澀意。

那藥膳味道極好，滋補又不太過，這些時日她覺得自己的體力與氣色都好了許多，沒想到竟然是從外面找回來的親女兒做的。

想必就是跟著她那個鈴醫養父學的本事吧？

雖說張氏覺得女子做藥婆是極低賤的活計，可自家女兒的藥膳卻是極好。

偏這孩子前幾日非要和他們犟，相當于直接被軟禁了……

旁邊的赫連盛也是臉色變幻，顯然心中所想也大差不差。

赫連鈴察言觀色，心中暗暗著急，可不能讓爹娘此時此刻想起那個野丫頭的好來，不然自己這個非親生的早晚有一天又要被比下去了！

“娘，都是鈴兒不好，讓姐姐傷了心，連做藥膳這樣的事都不愿來為爹娘盡孝了。”

赫連鈴低垂著眉眼，委屈的側臉完美地展現在赫連盛和張氏的眼中。

“先前姐姐剛回家時，即使每日學規矩，也都不會忘記每日燉藥膳、每三日為爹娘請脈問安一次。

“這次都怪鈴兒惹惱了姐姐，但這一切都是鈴兒的錯，姐姐不該遷怒于爹娘啊。

“等用過午膳，鈴兒就去聽雨軒給姐姐賠罪，一定讓姐姐消氣，重新來為爹娘做可口的藥膳?！?

原本還滿臉惆悵的夫婦二人聽到這話，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不錯，只是拘著她在聽雨軒學規矩，又不是當真軟禁了她，這是在拿喬想逼他們妥協嗎？

也不知從哪學的不入流的手段，竟對著自家爹娘用起來了！

赫連盛重新拾起筷子，冷哼道：“不過一碗藥膳罷了，吃飯吧?！?

“老爺說的是?！睆埵弦哺闷鹂曜?，想了想，“等會妾身還是過聽雨軒去看看，畢竟誰人無過，若那丫頭回心轉意，也該給她個機會好好改正?！?

“夫人看著辦就是。”赫連盛陰沉著臉應了一句，便不再開口，專心用飯。

張氏頷首，可看著桌上與往日并無太大不同的琳瑯菜式，莫名覺得有些失去胃口。

好容易挨到午膳結束，赫連盛自去午休，張氏立即迫不及待地帶著嚴嬤嬤和赫連鈴前往聽雨軒。

路越走越偏僻，張氏幾乎要懷疑自己走錯了方向，“嚴嬤嬤，這兒當真是舒兒住的位置？”

“是啊夫人，原先是讓大小姐在聽雨軒暫住，等學好了規矩，再正式撥給她一處院落棲身?！?

張氏默然，心頭升起一絲小小的愧疚。

難怪舒兒會生他們的氣，三個月就住在這種地方，任誰會開心呢？

赫連鈴注意著張氏的神情，輕聲道：“娘，不如讓姐姐搬去我的璁瓏居吧，畢竟我替姐姐享受了十六年的富貴生活，她在外和那個鈴醫養父應該常常走街串巷行醫，以天為蓋地為廬，好不容易回了家，也該好好享受一下了?！?

“鈴兒，你真是娘的好女兒！”張氏十分感動，緊緊握著赫連鈴的手，“你放心，璁瓏居是你的，連名字都是景兒特意給你取的，娘絕不會讓你搬出去。太傅府這么大，總有適合舒兒住的地方。”

“娘……”赫連鈴眸中瞬間騰起水霧，順勢挽住張氏的胳膊，“姐姐或許是還不習慣和爹娘這樣親近，所以很多話不好說出口都悶在心里，娘也不要生姐姐的氣?！?

張氏嘆了口氣，“是啊，她要是有你這么懂事該多好。”

轉念一想，以前赫連舒過的日子確實不好，若是聽雨軒條件差到無法住人，她早該來向自己控訴了，哪里會這樣忍氣吞聲？

就算聽雨軒再差，也是太傅府的院子，比起她幼時四海為家的條件總還是好多了吧！

張氏這樣自我安慰著，一行人也走到了聽雨軒門口。

還沒站定腳步，一陣撲鼻的香氣就從半敞開的院門里飄出來，熟悉的味道瞬間勾起了張氏肚子里的饞蟲，她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

就是這個味道！

“這不是姐姐的藥膳嗎？”赫連鈴故作驚訝地掩唇驚呼，欣喜地看向張氏，“姐姐或許是沒時間去大廚房做，才在聽雨軒的小廚房做好了準備端給爹娘，姐姐還是想著爹娘的呢！”

張氏面露得色，但還是維持著世家宗婦的端莊姿態，淡淡道：“今日才想起此事，也不知前幾日做什么去了。”嘴角卻翹起，抬步往里走去。

赫連鈴和嚴嬤嬤對視一眼，也勾起唇角，隨后進去。

三人踏入聽雨軒的院子，就聽到赫連舒恭敬的聲音：“金嬤嬤，學生特意燉了這盅藥膳，不僅滋陰補血，還能美容養顏，您夜間總是睡不好覺，喝學生新改良出的這個方子，定能有所改善?！?

張氏臉色大變，也顧不得什么形象，提起裙擺快步跑上臺階。

斑駁掉漆的墻皮，褪色剝落的門窗，簡陋的正廳里，張氏眼睜睜看著赫連舒面色溫和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端給桌邊的女子，不禁失聲喊道：“住手！”

屋內的兩人同時轉頭看過來。

“您怎么過來了？”

赫連舒放下碗，行了一禮，動作標準無可挑剔——可張氏此刻只感覺到深深的疏離。

她快走了這幾步便有些喘氣，顫抖著抬起手指著赫連舒，“我、我是你娘！你這是什么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