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那句“里面有鬼”的怒喝，如同炸雷般劈在堂上眾人心頭。車名和鹽科大使等人渾身一哆嗦，臉色瞬間煞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車名強自鎮定，心里飛速盤算：這賬目是任伯安和自己費盡心血做的，層層嵌套，滴水不漏，這位戶部侍郎難道是火眼金睛？這么快就揪住了狐貍尾巴？

他不敢露怯，硬著頭皮上前一步，躬身擠出個僵硬的笑容：“侍郎大人息怒！不知大人所言……有鬼，指的是哪一處？下官愚鈍，還請大人明示，下官等也好即刻核查改正！”

尹德卻不答話，只是用那雙粘了粗眉、更顯威棱的眼睛死死瞪著車名。

車名被他看得脊背發涼，冷汗涔涔，只覺得這眼神比剛才查賬時還要可怕十倍。尹德心中暗笑，這“瞪眼神功”可是他苦練的絕技，配合上粘的假須眉，壓迫感十足。

只是瞪久了，眼皮子有點發酸，他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這才冷哼一聲：“有什么鬼？你車知府心里難道沒點數么！”

車名心里更沒底了，這“鬼”到底是什么？賬目？還是別的？他越發惶恐：“下官……下官實在惶恐，還請侍郎大人明示啊！”

“明示？哼！”尹德重新坐回主位，手指不耐煩地在案臺上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他猛地抓起驚堂木，“啪！”地一聲再次狠狠拍在案上，震得眾人又是一顫！

“本官現在不與你細究！一會兒再算總賬！說，你們是不是還有什么其他的賬目文書，藏著掖著，沒有給本官呈上來？！”

車名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回頭看向鹽科大使。鹽科大使也是滿頭霧水，連忙回道：“稟大人！所有關于‘皇恩賑濟鹽引憑票’的文書、票據、底檔，下官等都已悉數搬來在此，絕無遺漏！再無其他賬目文書了！”

“哦？絕無遺漏？”尹德冷笑一聲，手指猛地指向堂下，厲聲喝道：“那‘各屬員歷年述職節略及地方輿情備錄’呢？！為何不在此處？！莫非這等緊要文書，爾等也敢私藏？！”

“啊？”鹽科大使一愣，“回大人，那些……那些是地方官員的考績記錄、述職報告以及本地風土人情、輿情奏報的匯編存檔，雖屬重要，但與這‘皇恩卷’的兌付……似乎并無直接干系啊？”

“哦？”尹德拖長了音調，“你的意思，是本欽差無權調閱嘍？還是說……這里面有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不能讓本官看見？”

“下官不敢！下官絕無此意！”鹽科大使嚇得撲通跪倒在地。

車名此時也是心中疑竇叢生。這些述職節略和輿情備錄，雖然也是機要文書，但里面記錄的不過是些官員履歷、地方雜事、甚至風聞奏報，并無什么特別重大的隱秘，更與鹽引兌付的賬目無關。

這位欽差大人放著正事不查，盯著這些“閑篇”做什么？難道是想找茬，或者另有所圖？但此刻欽差威勢正盛，他也不敢拂逆。

“混賬東西！欽差大人要看，自然有要看道理！啰嗦什么！還不快去取來！”

車名立刻對鹽科大使厲聲呵斥，同時飛快地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照辦。他倒要看看，這位奇怪的侍郎大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鹽科大使得了命令，如蒙大赦，趕緊帶著幾個書吏，手腳麻利地抬來了兩大箱厚厚的文書卷宗，重重地放在大堂中央。

尹德心中狂喜，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費盡心思演戲，等的就是這東西！他強壓下激動，面上依舊端著威嚴，緩緩起身走下公案。

他故作姿態地打開箱子，隨手拿起幾本冊子，快速翻看起來。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官員姓名、千篇一律的述職套話、無關痛癢的地方雜聞……

他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不對！

這些雖然也叫“述職節略”、“輿情備錄”，但內容淺顯平常，與他上次在京城和胤?密議時，聽王爺描述的、那本足以撼動朝野、記載著百官陰私把柄的《百官行述》，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尹德快速翻檢著，越看心越涼。箱子里的東西快翻完了，全是這種官樣文章，毫無價值！他心中暗罵：任伯安這老狐貍，果然藏得深！

他失望地將手中的冊子隨手扔回箱中。臉上瞬間堆起濃濃的疲憊之色：“罷了！本官連日趕路，車馬勞頓，又審閱這許多文書，已是身心俱疲，頭昏腦漲。今日暫且到此為止吧。本官先回驛館歇息了。”

車名一直在旁邊暗中觀察，見尹德翻看那些“閑篇”時眉頭緊鎖，最后又意興闌珊地扔下，心中更是疑惑重重。

這位欽差大人，行為著實古怪！不過聽到他說要走，車名反而松了口氣，不管怎樣，先把這尊瘟神送走再說。他連忙上前一步，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壓低聲音道：

“侍郎大人為國事操勞，實在辛苦了！下官感佩萬分！下官聽聞……呃，京中友人說，侍郎大人您最是……嗯，雅好‘解語名花’，最懂得憐香惜玉。

恰巧我們揚州，自古便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的溫柔鄉，這‘解語名花’最是清麗脫俗，冠絕江南！

今日大人初臨敝地，特意安排了幾位色藝雙絕的‘清倌人’作陪，專為大人洗塵解乏。不知……大人能否賞光？”

尹德心中暗罵一聲：沒想到自己扮的阿林保竟還是個色鬼，但這時候風流好色的“人設”可不能崩！

雖然心中對那勞什子“清倌人”毫無興趣，甚至覺得麻煩，但此刻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他臉上立刻露出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哈哈一笑，拍了拍車名的肩膀：“車知府有心了！真是體貼入微啊！本官一路風塵，正需‘紅袖添香’以解乏困！恭敬不如從命，那就有勞車知府安排了！”

“能為大人效勞，是下官的榮幸！”車名見尹德應允，笑容更盛，“大人請！轎子已在衙門外候著了！”

尹德在車名殷勤的引領下，登上了車名準備的官轎。他坐在轎中，臉色迅速沉靜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轎廂木板。

百官行述……到底藏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