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十爺，九爺跟十四爺來了。”張德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不見！”胤?大喊道。

“是是。”幾天下來，張德祿見胤?的心情沒有絲毫好轉，也不敢在門前待太久。

他轉身剛要去通報，房門被打開了。

“帶九爺和十四爺去書房，上好茶。”胤?面無表情的說道。

不多時，胤禟手里拎著個食盒，臉上堆著關切的笑容。胤禵則好似一臉憤憤不平。

“十哥！”胤禵搶先一步跨進來，“你沒事吧？汗阿瑪他……他這也太……”

“老十四！”胤禟立刻打斷他，提著食盒擠進來，反手又把門關上，“胡說什么！汗阿瑪自有圣斷。”

他轉向胤?，換上更“真摯”的關切，“老十，我和老十四聽說你回府了，心里頭實在放不下。這不，帶了點你愛吃的醬肘子和蓮花白，過來看看你。”

胤禟將食盒放在書案上，麻利地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肉香和酒氣頓時彌漫開來。

他一邊往外端油紙包著的醬肘子和酒壺酒杯，一邊嘆道：“老十，你說這叫什么事兒？你在天津衛立下那么大的功勞，震懾蠻夷，大漲我大清國威，汗阿瑪不說重賞，反倒……唉！哥哥我都替你不值！”

胤?沉默地走到桌邊坐下，拿起胤禟倒滿的酒杯，仰頭就灌了一大口。他重重放下酒杯，聲音低沉沙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做兒子的，受著便是。”

“十哥你這話說的！”胤禵一屁股坐在胤?旁邊，“有功不賞，反倒降爵禁足？這也太……太不講道理了！”

“老十四！”胤禟再次“呵斥”“老十，老十四年輕氣盛，說話直。不過……他話糙理不糙。哥哥我今兒來，除了看看你，也是心里憋悶，想跟自家兄弟說道說道。”

他頓了頓，拿起酒壺給胤?和自己又滿上，臉上露出追憶的神色：“你還記得不？咱們小時候，在御花園那棵老歪脖子棗樹下頭掏鳥窩。

八哥身子弱，爬不上去，就在底下給咱們望風。有一次被諳達發現了，追著打，是八哥硬生生擋在前面，挨了好幾下藤條，才護著咱們溜了……”

胤禟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煽情：“那時候多好啊！哥幾個一條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八哥對咱們兄弟，那是沒得說！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總惦記著給咱們留著。

你小時候淘氣，沒少惹禍，哪次不是八哥在汗阿瑪面前替你周全？這份情誼，咱們可不能忘了啊！”

胤禵在一旁用力點頭：“就是！九哥說得對！八哥待咱們，那是真心實意的好兄弟！”

胤?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酒杯邊緣，胤禟這老狐貍，打感情牌了。

果然，胤禟見鋪墊得差不多了，身子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老十，眼下這局面，你也清楚。太子倒了，老大也完了，儲位空懸，國本動搖。

汗阿瑪讓百官推舉新太子，這就是在給咱們兄弟機會啊！”

他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緊緊盯著胤?：“你好好想想！剛讓大伙兒推舉新太子，緊接著就把八哥抬到了親王的位置！這難道還不是明明白白的暗示嗎？汗阿瑪心里屬意的是誰，這不明擺著嗎？！”

胤禵也激動地插話：“對啊十哥！八哥素有‘賢王’之名，在朝在野，誰不敬服？論才論德，論人望根基，舍八哥其誰？

咱們兄弟不幫自己人，難道還去幫外人不成？十哥，只要你點個頭，咱們兄弟上折子，力保八哥！

這事準成！到時候，八哥坐了那個位置，咱們兄弟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書房內一時間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輕微噼啪聲。胤禟和胤禵的目光都緊緊鎖在胤?臉上，屏息等待著他的回答。

胤?緩緩抬起頭，他心中卻在冷笑：暗示？捧殺才是！這分明是康熙下的一個要命的圈套！老八被抬得越高，摔下來就越慘！

這些人的政治覺悟……低得可笑！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東西，他們竟被“親王”的虛名蒙蔽了雙眼，還做著擁立新君、共享富貴的美夢。

他拿起酒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然后將空杯重重頓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好！九哥、十四弟！你們說得對！是兄弟，就該一條心！八哥待咱們的情分，我胤?記在心里！這事……我應了！”

“好！老十！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是個重情重義的真漢子！”

目的達成，胤禟和胤禵又假惺惺地安慰了胤?幾句“安心靜養，靜待佳音”，便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

胤?臉上的頹唐、激動、兄弟情深瞬間褪得一干二凈。他走到窗邊，望著胤禟和胤禵遠去的背影，淡淡的說了兩個字：“蠢貨。”

戌時三刻，佟國維的府邸燈火通明。

朱漆大門外，各色官轎、馬車幾乎塞滿了整條胡同。

門房的小廝嗓子都喊啞了，滿頭大汗地登記、唱名、引路。府內，花廳、暖閣、書房，處處人影幢幢，高談闊論之聲不絕于耳。

“佟相明鑒，八爺仁德布于四海，此次推舉，乃眾望所歸啊！”

“下官在吏部，深知百官之心，皆盼八爺早正大位，以安社稷！”

“佟中堂，家父讓晚生帶話，赫舍里氏一族，唯佟相與八爺馬首是瞻！”

“下官雖職卑位淺，然一片赤誠，愿附驥尾，為八爺效犬馬之勞！”

佟國維端坐主位。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矜持笑容，對每一位來訪者都溫言撫慰，無論對方是幾品小官還是勛貴子弟。

“張主事過譽了，八阿哥不過是盡人臣本分。”

“李大人請起，吏部乃六部之首，還需諸位同心勠力。”

“代老夫謝過令尊，赫舍里氏忠心體國，皇上與八阿哥都看在眼里。”

“王員外郎有此忠心，甚好，甚好！且安心辦事，自有前程。”

他話語滴水不漏，既不明確承諾，也不輕易拒絕，從容調度著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人心”。

直到亥時將盡，喧鬧的府邸才漸漸安靜下來。最后一撥客人被恭敬地送走。

書房內，燭火跳動著。佟國維靠在太師椅上，閉著眼。連番的應酬，饒是他宦海沉浮幾十年，也感到心力交瘁。

“阿瑪，喝口參茶，潤潤嗓子。”

佟國維睜開眼，只見兒子隆科多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身后，手里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參茶。

佟國維接過茶盞，啜飲一口。他看著這個最得力的兒子，臉上露出難得的、帶著一絲得意的笑容：“都安置妥當了？”

“是，最后幾位大人也已送走。今日來訪者，六部九卿皆有，漢滿勛貴云集。所談之事，皆不離推舉八爺為新太子。”

“人心所向，大勢已成。你今日在旁，也看到了百官是如何踴躍。”

隆科多微微頷首：“如此看來，八爺當選太子，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天心民意，皆在于此。”他緩緩開口，“板上釘釘？不。”他微微停頓，目光從炭盆移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至高無上的乾清宮。

“是乾坤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