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各莊

范小胖指著鏡頭，眉梢挑得囂張：“我王靜雯就是餓死，死外邊，從這山梁跳下去，也不吃你們一只雞！”

趙寶鋼拿劇本角兒敲得掌心啪啪響：“冰冰！你怎么跟沒吃飽飯似的，重來！”

“真沒吃飽嘛……”范小胖小聲嘟囔。

蹲在監視器旁的方野肩膀一聳，用劇本豎成屏風擋臉。

他的眼尾余光瞥見范小胖剜過來的眼神，那勁兒能把人戳出倆血窟窿。

富家女的這套臺詞是方野和編劇李曉明磨出來的，從角色立flag到光速打臉的過程，將真香定律的反差感焊死在觀眾笑點上。

范小胖之前還有一場戲，主角團圍坐啃肯德基炸雞，起初她義正言辭地推開：

“垃圾食品，我從來不碰。”

緊接著她又開始吹噓，繪聲繪色介紹起自家廚師，那語氣傲慢得緊，張口便是宮廷御廚傳人、米其林三星主廚……

這也符合她的人設，畢竟是從小到大沒吃過苦的富家女。

鏡頭一轉，是一排油光锃亮的雞骨頭特寫。

下一秒，畫面里的范小胖瞇著眼把指尖嘬得滋滋響，含糊的嘟囔聲從指縫里漏出來：“……勉強算能入口。”

此時的范小胖還不知道，她這部戲會給表情包貢獻多少素材。

午飯時分，范小胖扒拉著饅頭榨菜。

她眼角的余光死死鎖住方野手里的燒雞，油汁順著金黃的雞皮往下淌，在錫紙里積成亮晃晃的一灘。

整整七天沒見葷腥，這“體驗派”的折磨讓她胃里直冒酸水。

自打簽約玉兔傳媒拍戲，就算不是頓頓鮑參翅肚，葷素搭配也從沒缺過，哪遭過這罪？

方野連泡面都不讓她碰，雖說紅燒牛肉面里見不到真牛肉，好歹能聞點肉味。

他壓低聲音湊近：“再餓一天，你眼里的綠光都能當追光燈了。一條就過，包的！”

“我信了你的邪！”范小胖后槽牙磨得咯吱響。

許情看不下去了：“哪有你這么折騰人的？冰冰還在長身體呢。”

方野往椅背上一靠，攤開手做無辜狀：“她自己舉雙手答應的，前兩天還拍著胸脯說‘為藝術餓成紙片人也值，就當順便減肥了’。”

范小胖皺了皺鼻子，聲音悶在喉嚨里：“情姐，我沒事。”

她暗自咬牙，自己是要做超越貂蟬的女演員，這點苦算什么？

到了第二天，范小胖的最后一場戲。

鏡頭聚焦在蓬頭垢面的范小胖身上，她攥著燒雞的手直抖。

她并非刻意表演，而是身體對食物的本能反應。

許情一眼就瞧出端倪，她知道這不是演的。范小胖指尖的這種顫抖，跟她最近每晚收工后出現的顫抖如出一轍。

當然，她更激烈點。

導演喊“開始”的瞬間，范小胖喉嚨重重滾動兩下，突然像餓狼撲食般咬向雞腿。

油湯順著下巴滴在沾滿泥垢的粗布衣裳上，含糊的吞咽聲混著滿足的喟嘆溢出：“真香！”

“卡！過了！”趙寶鋼起身鼓掌，“冰冰殺青了！”

“謝謝趙導指導，您辛苦了。”

范小胖長舒一口氣，轉向劇組人員深深鞠躬。十五歲的她作為組里最小的演員，平日里沒少受大家照拂。

她本就早慧，心思通透，又有八面玲瓏的蕭韻在旁言傳身教，這般光景下，想必不出幾年便能在圈里獨當一面了。

李曉冉小跑著遞過一束帶露水的黃色野花，花瓣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這是她今早從附近山坡上摘的，花莖上還留著被指尖掐斷的痕跡。

范小胖輕輕拍落花瓣間的泥土，低頭深嗅一口：“還挺香的，謝謝小冉姐。”

方野踱步過來，指尖戳了戳范小胖亂如雞窩的頭發，嫌棄地捻了捻：“去換戲服，晚上帶你下館子補償。”

她笑著拍開他的手，嘴角卻忍不住向上翹。轉身沖李曉冉揮手：“曉冉姐，回見啦！”

兩人剛走了沒幾步，李曉冉就追了上來，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方老板……你那還缺配角嗎？跑龍套也行。”

“人員已經定好了。”方野挑眉，“你缺錢？”

她睫毛劇烈顫動兩下，從喉嚨里擠出蚊蚋般的細響：“嗯……”

方野摩挲著下巴沉吟片刻：“有個監工的活兒，干不干？跟劇組沒關系，是我剛拍下的四合院要裝修。”

李曉冉眼睛倏地亮了，幾乎是脫口而出：“干！”

外人不知道她此刻的窘迫：自打執意辭掉歌舞團的鐵飯碗，她和父親便陷入冷戰，過年愣是沒回家。

方野讓李曉冉監工的，是他剛在北池子大街拍下的四合院。

自打知道院子在紫禁城附近，距午門不過十分鐘腳程，他就鐵了心要拿下。

這房子背后是護城河，早上走兩步就能看到升旗。

面積是248平，按8000元每平的市價估算總價近199萬。

因為是許子浩牽線找的熟人，對方直接抹去零頭，方野最終以190萬拿下。

貴是貴了點，可也真值！

在他看來，這簡直是撿了個大漏。

就方野的這套院子的地理位置。

以后最低也要幾個小目標，而且有價無市。

更讓他滿意的是能辦貸款，雖說要背上百萬債務，但以他現在的財力不算難事。

這時候買入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挖地下室，只要符合流程就行。

方野可是聽說過，鄧雯迪那套在地下挖了不止一層。

她那套四合院，游泳池、酒窖、高爾夫訓練場、ktv、臺球室都有，快趕上高級會所了。

過戶時，方野還要接受相關部門的審查。

好在他家世清楚，祖祖輩輩都是本分人，每一筆資金流水都能追溯到正經營生，思想覺悟端正，這才順利成了“皇城”的鄰居。

方野開著從許情那借來的切諾基，捎上蕭韻和李曉冉，先帶李曉冉去認個路再說。

開了兩小時車，到北池子大街時，天已經黑了。

車子在槐樹下停穩，四人踩著青磚道走到朱漆門前。

方野推開木門時，門軸發出的吱呀聲像極了老唱片卡碟。

范小胖嚇得一哆嗦：“老板，這不會是兇宅吧。”

“你說對了，把你帶來就是獻祭的。”

“說不定是女鬼，吸干你的陽氣！”

方野輕笑道：“如果是聶小倩，我不介意。”

繞過影壁后，只見院子布局清晰：三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三間倒座房，東側一間作門洞。

青磚甬道連通各室，四角種著小樹。

范小胖皺起眉，走近兩步細看。木窗欞蒙著層薄灰，指腹蹭過窗沿時，剝落的漆皮簌簌掉在青磚縫里。

她撇了撇嘴吐槽道：“老板，你可真是有錢沒地方花。”

她覺得這四合院不如華山公寓一根。

“急什么，”方野叼起一根煙點燃，“等裝修完，丑小鴨準能變天鵝。”

李曉冉趁機問起工作安排，方野想了想說：“我跟你簽份書面委托書，你先幫我跑手續。設計師定好后蕭韻會聯系你，有不懂的也可以問她。”

說著從錢包抽出一千塊遞過去：“先預支這個月工資。”

他心想：來回跑一趟光機票就幾百塊，請李曉冉還省錢了。

李曉冉指甲掐進掌心又松開，接過錢時指腹擦過方野指尖。

她垂著眼皮，手指在錢上蹭了蹭，小聲說：“方老板，你是個好人。”

方野夾煙的手指頓了頓，煙湊到唇邊時，火光在瞳孔里跳了跳：

“等我讓你嘗到壞的滋味，你就知道‘好人’倆字，該吞進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