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二號帶到高天原后，席德就聽說了諾諾遲遲沒有蘇醒。

明明席德已經徹底恢復了諾諾的身體機能，甚至通過激發她身體中的龍血，強化了她的體質。但諾諾的身上依舊看不到任何蘇醒的痕跡。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依據，不會無緣無故。

思考了一會，席德也能大致得到結論。

諾諾昏迷的時候仍然受到了「餌」精神系言靈的影響，導致她進入了極其深層次的夢境。

為什么之前柳淼淼對她使用「夢貘」卻沒有這樣的效果呢？席德認為是那次諾諾沒有失去意識，對于自己的身體有掌控。

諾諾很可能就像無邊海域上的一舟，身體逆水行舟，精神端坐在舟上，如果精神失去了控制，至少還有身體托底，不至于沉入海底，而一旦雙雙失控，就會陷入漆黑的海面下。

說起來這種情況席德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之前夏彌的夢境就是類似的狀況。

這次是不是又會有那個叫路鳴澤的家伙在搗鬼呢？

真是無處不在的家伙啊。

席德嘆了口氣，在房間里，隨意環顧四周。

這是間浴室。席德不知道怎么評價她們要把諾諾放在這間浴室里，她們給諾諾換了浴服，半褪衣衫露出瑩白的肌膚，雖然沒有什么料，但也算得上養眼了。

四壁都掛著精美的浮世繪，角落放著樸實的木桶，木桶里坐著穿著浴袍的少女。

……錯了。

是路鳴澤。

頭發濕潤，小臉熱得通紅。

“你來啦？”路鳴澤端起木桶旁的清酒喝了一口，“要不要來一杯？”

席德第一次接過路鳴澤遞來的清酒，喝了一口，在熱氣騰騰的浴室里，讓人像是火燒火燎一樣。

“你是我肚子的蛔蟲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因為我是你弟弟嘛。哥哥有問題的時候，弟弟總是第一個知道的。”路鳴澤淡淡地笑，他看向諾諾，嘴角微微用力。

“你為了她來？”席德也看向諾諾。

“是嘛。哥哥你畢竟是決定她一生的人呢。”路鳴澤笑里透著一絲陰冷。

“我才認識她不久。”

“人的記憶沒有靠譜的噢。即使是哥哥也是如此。”路鳴澤淡淡地說。

他扭過臉看著席德，神情有些慘兮兮的，像是泫然欲泣：“說起來，過了這么久了，我還沒有在哥哥身上開一單呢。跟了哥哥這樣的VIP客戶跟了好久還沒能把你的靈魂給買下來。”

“我對那些不感興趣。”席德說。

“是啊，哥哥不想要財富不想要權力，對女人也不感興趣……”路鳴澤神色凝重，“以我的本事，說不定可以女扮男裝進入你的夢境，跟你發展一段禁斷之戀也不是問題啊！”

雖然席德并不懼怕這個所謂的路鳴澤，但想到那種可能性，還是臉色微變，生怕這個小魔鬼心里真的對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看來哥哥是看上了諾諾？”路鳴澤神色忽然一變，“蘇曉檣，陳雯雯，柳淼淼，哥哥的魅力比我想象中大不少哦。”

“廢話少說。”席德面無表情，“怎么進諾諾的夢境。”

“向我許愿。”路鳴澤低笑，“用你四分之一的生命交換。”

他長吁短嘆：“總算被我抓到機會了，哥哥，要知道歷史上別的客戶賣靈魂都很麻利的，基本上幾個月內就是連許四個愿望，我要財富！我要成為世界之王！我要女人！怎么到哥哥這……媽呀，這么困難。”

席德掏了掏耳朵，看著路鳴澤。

“I am at……”

“我呸我陪我呸呸呸呸……”路鳴澤臉色變色從木桶中彈了起來，“我幫哥哥說完，什么都不要。我們現在就開始。”

他哭喪著臉拉住席德的衣角：“別激動啊哥哥，有話我們好好說。”

“直接說，該怎么做。”席德起身。他對于路鳴澤這些把戲已經看膩了。反正從這個小魔鬼口里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路鳴澤總是喜歡玩些花樣的，但無所謂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是跳梁小丑罷了。

好的。

路鳴澤癟了癟嘴，從木桶里慢吞吞地爬了出來，渾身濕淋淋的，像是一只被雨打濕了的小黑貓，可憐兮兮地提了提浴袍的帶子。

“好吧好吧，哥哥你現在是大人物了，不喜歡我這些暖場節目了。”他光著腳丫，踩在冰涼的瓷磚上，啪嗒啪嗒地走到諾諾身邊。

浴室里的熱氣仿佛都凝固了。路鳴澤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諾諾的眉心。那根手指蒼白得像是玉石，指尖卻沁出一絲微不可見的血色，血色順著眉心蔓延開，像是一朵極小的正在綻放的紅蓮。

“精神被鎖在深海里，肉體是船，但船上沒人掌舵，也找不到回港的路。”路鳴澤的聲音輕了下來，不再是那種嬉皮笑臉的腔調，倒有幾分像是教堂里唱詩班的男童，空靈而神圣，“想把她撈起來，就得有人跳進那片海里，用一根繩子把她的精神綁回來。”

“我就是那根繩子？”席德問。

“不，哥哥你是那個跳海的傻瓜。”路鳴澤笑嘻嘻地回頭，“繩子是我。”

他拍了拍手，浴室的角落里，那些浮世繪忽然動了起來。畫上的神奈川巨浪仿佛要破紙而出，藝伎們的衣袖無風自動，緋紅的鬼神在畫卷的方寸之間轉動著眼珠。整個空間都變得光怪陸離，像是跌入了一個荒誕的夢境。

“諾諾現在的狀態，是人的精神拖入最深層的恐懼和欲望里，”路鳴澤解說道，“她的精神世界，就是一幅被地獄畫師涂改得亂七八糟的涂鴉。你進去，看到的可能不是她的記憶，而是她的噩夢。”

“無所謂。”席德的回答簡單而平靜。

他看著諾諾，看著她眉心那朵越來越妖冶的紅蓮。

“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哥哥。”路鳴澤嘆了口氣，把手按在席德的肩膀上，“你明明已經快要變成神了，卻總是喜歡干這些凡人才會干的、吃力不討好的事。拯救公主是騎士的劇本，可你拿的明明是魔王的劇本啊。”

“也許魔王當膩了，想客串一下。”席德說。

路鳴澤聳聳肩，不再多話。

他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無比肅穆，像是舉行一場神圣的獻祭。他湊到席德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哥哥，閉上眼睛，你會墜落。別害怕，一直往下墜，直到你聽見哭聲。”

席德依言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光影、水聲、路鳴澤的呼吸聲……

一切都在迅速遠去。他感覺自己失去了重量，身體仿佛化作了一片羽毛，在無盡的黑暗中飄蕩下沉。像是靈魂被從身體里硬生生抽離，拋入了一口不見底的深井。

他想起了路鳴澤最后的話，“哭聲”。

是誰的哭聲？是諾諾的么？

他繼續下墜，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和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幾個世紀，他終于聽見了。

是風聲，夾雜著細碎的、像是砂礫滾動的聲音。

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蕪的沙丘上，頭頂是血紅色的夕陽，巨大到仿佛隨時會墜落下來的太陽，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染上末日般的色彩。

遠處，一個穿著白色芭蕾舞裙的小女孩，正獨自一人坐在沙丘的頂端，抱著雙膝，眺望著遠方那輪巨大的紅日。她的背影瘦小而孤獨，像是被整個世界遺棄。

席德認得那個背影。

他的手上忽然出現了一本影集。

席德愣了一下，一頁頁翻過去，諾諾浸在清澈的泉水中，只露出頭，身體被水波扭曲；另一張是她穿著濕透的紅裙走在芝加哥老城區的雨中，下水道吹出的熱氣掀起她的裙擺，顯露出內衣帶的痕跡。

后面則是諾諾自己珍藏的照片，時間線一路倒退：她進入卡塞爾學院第一天穿校服的定妝照；她在芭蕾舞比賽中扮演黑天鵝的獲獎照；她牽著自己養的小馬莎莎；她高中畢業典禮后獨自坐在空曠的操場上；她第一次穿舞裙和高跟鞋出席舞會；她十五歲生日那天，穿著白裙赤腳站在威尼斯圣馬可廣場中央。

越往后，照片上的她越年幼，臉越圓潤，最后一張是一個躺在育嬰箱里哇哇大哭的嬰兒，臉蛋又丑又圓。

耳邊忽然響起來路鳴澤的聲音，“哥哥，不要放棄哦，要想清楚……你放棄的不是一個女孩的諾言，而是她的整個一生。”

面前的背影是諾諾么？

他邁開腳步，向著那個背影走去。沙子很軟，一腳踩下去，會陷得很深，像是走在泥沼里。

影集忽然消失了。

一個念頭忽然擊中了他。

這些照片是她自己精選出來的珍貴照片，記錄了她人生中最珍貴的那些瞬間，而人生中最珍貴的時間里，她始終都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