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雯雯也捂著胸口，那顆不爭氣的心臟像是剛跑完一場八百米測試一樣狂跳。

幸福感像是盛夏傍晚灌進喉嚨的第一口冰鎮可樂，帶著氣泡炸裂的細微刺痛感，一路涌到天靈蓋。

“喂，還活著么？”蘇曉檣輕輕撞了一下陳雯雯的胳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帶著點兒戲謔和滿不在乎。

陳雯雯如夢初醒，像是被人從深水里猛地拽了出來。

她茫然地抬起頭，視線越過蘇曉檣，望向那依舊瘋狂的舞臺。

楚子航已經穿回了衣服，正用毛巾擦拭著頭發上的酒液，面色依舊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可臺下的女人們卻像是看見了神祇，目光狂熱而虔誠。

霓虹燈光像是某種有毒的花粉，在這片名為高天原的溫室里彌漫，讓每個人都頭暈目眩，催生出平日里不敢想象的欲望。

陳雯雯覺得自己的臉頰一定紅得像杯子里的蔓越莓汁。她和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像是穿著校服誤入了一場屬于成年人的假面舞會，別人臉上戴著面具，而她連面具都沒有，赤裸裸地暴露著自己的局促和不安。

蘇曉檣說得對，她們只是觀眾。

可觀眾席和舞臺的距離，有時候遠得像隔著一個世界。

“他……他剛才是在看我們吧？”陳雯雯的聲音細若蚊吶，帶著不確定。

席德那句“你們的裙子還挺合身的哦”，像是一顆小石子，在她那片沉靜如古井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那句隨口的夸贊對她而言比會場里任何震耳欲聾的音樂都要清晰。

“不然呢？這里除了我們，還有他認識的人么？”蘇曉檣揚了揚下巴。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輕輕晃動著里面猩紅的液體，眼神卻追隨著席德消失的方向。

她當然知道席德只是隨口一說，那家伙的眼睛里，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疏離，仿佛世間萬物都很難真正走進他心里。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戰場上，哪怕只是一寸陣地的推進，也是勝利。

“可……”陳雯雯咬著嘴唇，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想起很久以前，在仕蘭中學的時候，席德或者路明非也曾這樣不經意地走過她的身邊，帶著夏日午后陽光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時候的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雖然也有些疏離，但輪廓是清晰的，是她踮起腳尖，仿佛就能觸碰到的存在。

可現在呢？

他游走在這樣光怪陸離危機四伏的世界里，身邊是凱撒那樣耀眼的太陽，是楚子航這樣孤寂的利刃，是……諾諾那樣明艷的紅玫瑰。

他自己也變成了一道深邃的謎題，被層層疊疊的迷霧包裹著。

剛才那句話，就像是迷霧中偶爾透出的一縷微光，讓她貪戀，卻又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與他的距離。

陳雯雯雯忽然覺得有些悲傷，她低下頭，用吸管攪動著杯子里的冰塊，發出細碎的聲響。

蘇曉檣瞥了她一眼，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這些文藝女青年的心思總是九曲十八彎，傷春悲秋的。

“別想那么多了，”蘇曉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她的喉嚨，也點燃了她的斗志，“他為什么要帶走諾諾，這個問題就很有趣，不是么？”

她舔了舔嘴唇，眼神里閃爍著獵手般的光芒。

“諾諾……”蘇曉檣把玩著空酒杯，目光投向臺上那個正在被無數女人用金錢和尖叫追捧的楚子航，嘴角卻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打了個響指，“把你們這里最貴的‘梅’盤，給我們來一份。”

與其在臺下悲傷春秋，不如也坐上牌桌，成為一個下注的玩家。

陳雯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蘇曉檣那張揚而明亮的臉。

真好啊，她想。

“真可憐啊，陳雯雯。”

一個慵懶中帶著一絲嘲弄的聲音。

夏彌。

對于這個寄生在她靈魂深處的室友，陳雯雯早就習慣了。

從最初的驚恐、抗拒，到后來的無奈、麻木，再到如今這種類似于和自己共存的奇妙狀態。

夏彌很少強迫她做什么，大多數時候，她就像一個擁有上帝視角卻只愛看熱鬧的網友，在她每一個猶豫懦弱傷春悲秋的時刻，精準地彈出幾句能把人噎死的吐槽。

“為了一個男人一句無心的話，心情就忽上忽下。他看你一眼，你就覺得春天來了。他轉身離開，你的世界就瞬間入冬。你不覺得這樣很廉價嗎？”

“我沒有！”陳雯雯在心里無力地反駁，聲音都帶著顫抖。

“哦，沒有。”夏彌的聲音拖得很長。

“你羨慕蘇曉檣，對不對？”夏彌的聲音變得柔和了一些，“你看她，多有趣。雖然也是個小丫頭，但她敢下場，敢下注。不管輸贏，她至少坐上了牌桌。而你呢？你連靠近牌桌的勇氣都沒有，只敢在遠處，用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暗戀，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我……”陳雯雯被噎住了。

“省省吧，”夏彌打了個哈欠，“你也好，那個咋咋呼呼的小天鵝也好，你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在他和他背后那些人的世界里。不是說不努力，是真的毫無意義。”

這話說得太狠了，像一把生銹的刀，在陳雯雯那顆本就敏感脆弱的心上反復拉鋸。

她知道夏彌說的是對的。

真的……毫無意義啊。

陳雯雯忽然覺得那杯蔓越莓汁都變得索然無味。

“那不一樣，”陳雯雯低聲在心里說，“他……他是特別的。”

“你也挺特別的，”夏彌輕笑起來，“你身體里，可住著一頭龍啊。陳雯雯，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謂的觀眾席和舞臺的距離，對我而言，只是一步之遙？”

那聲音充滿了古老而危險的誘惑力。

陳雯雯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夏彌是什么意思。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她身體的深處蘇醒，像是一頭沉睡了億萬年的巨龍，緩緩睜開了它金色的瞳孔。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玻璃，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斑斕的光影，那光影變幻，仿佛隨時會燃起金色的烈焰。

陳雯雯猛地抱豬頭，夏彌的笑容在她眼里忽然扭曲起來，詭秘深邃，就像是個黑洞。

“對，力量。”夏彌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比如……我能給你的力量。”

夏彌的臉上，一種至陰至寒的表情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