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昊垂眸盯著石縫間滲出的青綠色汁液，指尖輕捻鼻尖殘留的氣味，忽然低笑出聲：“好個三重障眼法——曼陀羅迷魂，紫珠草鎖七竅，朱顏淚勾魂。”

他屈指彈向墻角的青銅燭臺，火光驟燃的剎那間，一道黑影掠過，黃昊瞳孔閃過一絲銳芒，猛然一掌拍出，龍吟聲在神殿內響起，掌心龍影泛起金光，掌風裹挾著山岳般的威壓轟然拍出！

黑影被震得倒飛出去三丈，跌在古樹根部，然而讓人驚奇的是黑影仿佛沒事人一般又站了起來，在燭火的映照下露出她的真容，竟是一身穿破碎衣衫的女子，一頭凌亂的紫發將她臟兮兮的面容覆蓋住，雙手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

“嗯？鮮參？”黃昊瞳孔微縮，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死死盯著眼前蓬頭垢面的女子。

盡管她鬢角沾著草屑，臉頰糊滿泥漬，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以及那一頭紫色長發，都讓他感到一陣熟悉。

耳畔炸響的熟悉稱呼驚得鮮參渾身一顫，沾著黑泥的指尖僵在半空。她遲緩地撩開黏在臉上的亂發，發絲間滑落細碎的草葉與泥土，那雙被泥垢遮蓋的眼睛突然亮起，像兩簇將熄未熄的火苗，在幾人身上來回逡巡，透著警惕又狐疑的打量。

當目光撞上黃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鮮參的睫毛劇烈顫動起來，仿佛被風吹得亂晃的蝶翼。她泥塑般僵在原地，喉結幾次開合卻發不出聲，過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獨特的口音，既驚且疑地問道：“小鍋鍋，你咋個來這死溪林了？”

那帶著韻味的獨特腔調一出口，眾人像被無形絲線牽引般，齊刷刷將目光投向蚩夢。

“鮮參，你怎么搞成這樣子？”

黃昊眉頭微微皺起，望著眼前的鮮參，凌亂發絲間垂下幾縷枯黃草莖，破洞的粗布衣裳沾著泥濘，唯有那雙眼睛還殘留著舊日神采。

鮮參歪了歪腦袋，濕漉漉的發梢甩出幾滴泥水。她刻意避開黃昊的目光，指甲無意識摳著掌心的泥塊：“莫打岔噻！你還沒告訴我，跑到這死溪林來做啥子？”

話音未落，她突然踮起腳尖，像只警惕的山雀般在眾人身上掃了個遍，沾滿草屑的手指依次點過眾人：“這些人又是……”

突然間她的目光陡然停在蚩夢背后的蚩離身上，鮮參的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如鷹隼般死死釘在蚩夢背后的蚩離身上。

下一秒，她整個人化作一道殘影，帶起枯葉紛飛。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她已鬼魅般出現在蚩夢身前，潮濕的衣襟幾乎要貼上對方鼻尖。

蚩夢本能地倒抽冷氣，踉蹌著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上身后的古樹，震落的樹葉簌簌落在肩頭。

“誰干的？”

鮮參喉間擠出的質問冷得像淬了冰，眼底翻涌的怒意幾乎凝成實質。她顫抖著伸出手，枯葉在她周身無風自動:“說！哪個給他下的蠱？”

沙啞的聲線里裹著山洪暴發前的壓抑，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這片死寂的密林。

眾人面面相覷，空氣仿佛瞬間凝固。蚩夢眨了眨眼睛，看著鮮參緊繃的臉和幾乎要噴火的眼神，雖然滿心疑惑對方為何反應如此激烈，還是咬了咬下唇，氣鼓鼓地如實說道：“是毒王八給我老爸下的蠱！我遲早要把他殺了！”

“你老爸？”

鮮參的聲音陡然拔高，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探出，卻在距離蚩夢衣袖三寸處驟然僵住。沾著腐葉的指甲微微蜷曲，像是被燙到般迅速撤回，在粗布衣上慌亂蹭了蹭，平復了一下心中情緒，方才開口道:“把他給我。”

蚩夢杏眼圓睜，本能的抓緊蚩離，目光在鮮參與黃昊之間來回逡巡。她咬了咬下唇，帶著幾分警惕與試探，將目光死死鎖定在黃昊身上，似在詢問他的意見，畢竟這里也只有黃昊認識眼前的女人。

黃昊微微頷首，通過剛才鮮參的反應，他差不多已經肯定了心中的猜測，蚩夢是鮮參的女兒，只是讓他疑惑的是，鮮參為何在這死溪林中，且看樣子已經待了很多年。

蚩夢咬著唇瓣遲疑數秒，膝頭緩緩彎曲將蚩離放平在覆滿苔蘚的地面，一雙眼睛卻死死的盯著，生怕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對自己老爸不利。

鮮參指尖掠過蚩離腕間暴起的青筋，手掌貼在他心口停留片刻。她忽而捏開他下頜查看舌苔，忽而又解開浸透藥汁的繃帶，指腹碾過潰爛處黑紫色的毒斑。山林深處傳來夜梟啼叫，她忽然抓起蚩離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按壓掌心勞宮穴，直到青黑血脈里滲出幾滴暗紅毒血。

潮濕的石壁滲出青苔汁液，在燭光里泛著詭異的幽光。鮮參念咒般吐出一串名字：“枯落術，迷魂蠱，血毒術，狼蛛蠱，壞髓術……”沙啞的嗓音在神殿里激起回音，驚得殿頂的蝙蝠撲棱棱亂飛。

她忽然噤聲，眉頭擰成死結，蒼白的唇瓣不受控地輕顫，仿佛每個字都化作帶刺的藤蔓，纏住了她的咽喉。

“怎么樣？能解嗎？”

蚩夢身子前傾，咬著下唇，睫毛不安地顫動，連發間銀鈴都忘了搖晃，直勾勾盯著皺眉沉思的鮮參，仿佛要從對方緊鎖的眉峰里挖出答案。

“幾只小玩意而已，小問題。”

鮮參下頜微揚，話音未落，她的目光掠過李星云肩頭，在龍泉劍上稍作停留，眼底驟然騰起一抹轉瞬即逝的精光。

旋即，她再次開口道：“不過我這里缺了幾味稀罕材料，這事兒怕要卡殼——得勞煩你們去十二垌跑一趟了。”

“十二垌？！”

話音如重錘砸進死寂，偌大的神殿內只剩下秋千晃動的輕響，眾人面面相覷——原以為蚩離口中的死溪林有辦法解開其體內的蠱蟲，沒想到繞來繞去終究沒能繞開十二垌。

黃昊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芒，袖中指尖無意識蜷起又松開。饒是刻意放緩的呼吸，也難掩胸腔里驟然擂響的鼓點。

他不遠千里跋涉至此，為的正是那隱匿于迷霧中的十二垌，而此刻鮮參輕描淡寫拋出的地名，恰似黑暗中燃起的引信——對方不經意掃過龍泉劍的眼神、提及十二垌時若有似無的停頓，無一不在昭示，這個曾經的小女孩還有自己不知道的身份，恐怕與那十二垌脫不開關系。

“我先幫他解蠱”鮮參指尖翻飛，口中念誦出古老的咒語，倏然旋身，一枚雕著詭異花紋的令牌破空而來，“往東十里，將這東西給十二垌的人看，他們自然懂得什么意思。”

“你究竟……是什么人？”

蚩夢本能的接過令牌，卻又鬼使神差地往前湊了湊。晚風掀起她鬢邊的銀鈴，叮當作響間，心底那股沒來由的親近感愈發洶涌。

“我是你老媽。”

鮮參身影微顫，抬眸時眼角的細紋里都浸著笑意，眼底的溫柔卻轉瞬凝成厲色，“杵在這兒發什么呆？拿上令牌滾去找十二垌！再磨蹭你老爸這條老命，可就真要交代在這兒了！”

蚩夢如遭雷擊，瞳孔劇烈震顫著死死盯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酸澀得眼眶發燙。

她的視線在鮮參和奄奄一息的蚩離之間來回游移，最終狠狠咬住下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才勉強穩住顫抖的手攥緊令牌。

下一秒，她猛地轉身，發間銀鈴亂撞著沖出神殿，見狀李星云等人連忙跟了上去。

“沒想到你竟然是十二垌的人？”

黃昊眼神微瞇，望著這個曾經的故人，當年的少女如今已成了人母，而且身份似乎與十二垌有關系。

“你又沒開口問過。”

鮮參指尖如蝶點過最后一處穴位，忽然抬眸直視黃昊，篝火在她瞳孔里碎成金箔。

聞言黃昊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自己當年似乎確實沒問過，連忙轉移話題道:

“蚩夢真是你女兒？”

聞言，鮮參微微頷首，眼角的細紋里都淌著溫柔，唇角勾起的弧度恰似春風拂過嬈疆的花海，慈愛之意如同蠱室中裊裊升騰的青煙，無聲無息間便將周身縈繞。

黃昊心底的猜測終于落定，喉間無聲地輕“嗯”了一下，未再多言半句。他挺直脊背，靴底碾過苔蘚發出細微聲響，衣角在身后劃出利落的弧線，轉眼便消失在神殿內。

暮色將神廟飛檐染成暗金色時，黃昊的身影剛轉過回廊，便撞進數道灼灼目光里。守在廟門前的眾人早已交頭接耳許久，此刻齊刷刷圍攏過來，有人擠眉弄眼，有人憋不住笑意，幾道促狹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恨不得從衣角褶皺里瞧出蛛絲馬跡。

就連素來慵懶隨性的侯卿，此刻也垂眸將黃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笛子，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的審視著黃昊。

黃昊眉峰一挑，迎著眾人探究的目光回瞪過去，特意在侯卿那雙審視的目光下多停留了兩秒：“怎么？長著眼睛是用來看熱鬧的？”他故意將衣襟又理得板正些：“我不過是和舊相識敘敘舊，你這模樣倒像是我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侯卿慢條斯理地收回視線，骨節分明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轉動著笛子，笛尾磕在石階上發出清響。他垂眸整理袖口，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天氣：“回中原你自己跟我姐說去吧。”

尾音輕飄飄散在風里，卻帶著某種微妙的意味，仿佛已經預見了即將上演的好戲。

李星云幾人互相對視，眼底的八卦之火幾乎要竄出眼眶。姬如雪輕咳一聲別過臉去，李星云卻搓著下巴直勾勾盯著兩人。

陸林軒小聲在張子凡耳邊嘀咕：“侯卿尸祖竟然還有個姐？你說...這侯卿尸祖的姐姐和黃前輩究竟是什么關系？”

眾人雖未開口，卻都在心里默默豎起耳朵，恨不能把空氣中浮動的每絲線索都捻碎了細品。

侯卿的話如淬了冰的銀針，直直釘入黃昊耳膜。他維持站姿的脊背瞬間繃成一張彎弓，原本隨意垂落的指尖無意識蜷縮，掐進掌心的力道讓寒意順著脊椎直竄天靈蓋。

黃昊的喉結如困獸般上下劇烈滾動，他剛要張開的嘴卻僵在半空。思玉丹的眉眼突然在腦海中炸開，反駁的言辭像被無形大手攥住，在喉間絞成凌亂的碎片，干燥的唇瓣開合數次，最終只溢出一聲晦澀不明的悶哼，連帶著耳尖都不受控地泛起可疑的紅暈。

侯卿垂落的睫毛倏然顫動，狹長眼眸瞇成危險的弧度，像是毒蛇鎖定獵物時的蓄勢。他撫笛的指尖驟然收緊，眼底寒芒轉瞬即逝，卻比嬈疆雨季的閃電更凌厲。

黃昊猛地清了清嗓子，指節捏得發白，卻硬撐著維持鎮定：“咳咳，當務之急是去十二垌，別在這兒耽擱了。”

話音未落，他便像被火燎了似的，轉身時帶起一陣風，玄色衣袍獵獵作響，脊背挺得筆直，卻不敢回望侯卿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腳底生風般往山道走去，生怕再遲一步，自己那點隱秘就要被徹底看穿。

侯卿瞳孔驟縮，視線如鷹隼般死死釘在黃昊腰間晃動的香囊，穗子上那顆漠北獨有的天青石墜子，正隨著黃昊的步伐輕顫。

“降臣？”

侯卿指尖驀地攥緊笛身，他盯著黃昊香囊邊角若隱若現的羽靈部圖騰，瞳孔里浮起細碎的冰碴。

侯卿指尖摩挲著笛身銀飾沉吟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搖頭。月白色廣袖拂過石欄，他望著瘴氣彌漫的死溪林漫不經心道：“罷了，這還是留給瑩勾自己去問吧。”

話音未落，骨笛已斜斜抵在唇邊，清越曲調混著夜風掠過眾人耳畔，卻帶著幾分刻意閑散的意味。

李星云等人眼底的八卦之光戀戀不舍地黯淡下去，互相對望幾眼后才咂著嘴挪開腳步，陸林軒意猶未盡的撇了撇嘴，蚩夢三步一回頭的望著神廟方向，連姬如雪腰間的軟劍穗子都被帶得晃出細碎殘影，一行人往死溪林外走去，鞋底蹭過落葉的沙沙聲里，還藏著幾聲意猶未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