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縣境,龍華廟。
相較于松江那個天下名寺之一的龍華寺,此處位于鄉野之間的龍華寺分支之一的龍華廟便顯得逼仄。
僅僅只有兩三間僧舍,最寬廣的當是正中間的佛堂,內供佛著布袋和尚樣貌的彌勒菩薩,左右幾名羅漢護法,便已經是此間寺廟的全部。
自從萬歷皇帝先后賞賜經書、佛像以及大量法器給松江的龍華寺,龍華寺的聲名遠揚江南,被譽為江南名山道場,被列為臺宗十剎之一,四方前來朝山進香的人紛紛慕名而來,使得龍華廟會聲名鵲起。
此處方丈主持便是自龍華寺而出,此處龍華廟更是方圓百里官民百姓每年舉辦龍華廟會所在。
今年的龍華廟會早已結束,龍華廟早已靜謐許久,哪怕江南兵戈不斷,依舊沒有打擾此處的清靜。
可今日,無數馬蹄聲打破了此處的平靜。
佛堂內,十幾名僧人在老方丈的帶領下齊聚佛祖,不斷念誦著佛經,好似能夠給他們帶來無盡的力量,以抵抗門外虎狼般的兵將。
“大師,請問此處供奉的是哪位佛祖?”
若無門外忙碌著埋鍋造飯的兵馬,博洛真好似一位普通的香客,向著正中間的彌勒恭敬禮贊后問道。
老方丈念了一句佛號后答曰:“彌勒菩薩。”
雖然滿清因為統治原因極為推崇佛教,抑制道教,但博洛這種軍旅出身的老卒伍自然是沒有禮過多少佛的。
“菩薩?不對吧,我聽聞彌勒不是佛祖嗎?怎么此處供的是菩薩。”
老方丈臉色不變,解釋道:“彌勒菩薩是佛門擬定的未來佛,需經歷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后下生人間成佛,此處供奉彌勒菩薩,乃是要告誡眾生,苦難是成佛的必經之路,又警示眾生,該來者自會來,而強求者終無所得,只需要時常保持心中歡喜,便如彌勒菩薩一般,終將至彼岸,達到西天極樂。”
博洛聞言不明覺厲,“原來如此,信眾領兵至此,達到了貴剎清靜,菩薩不會怪罪吧。”
老方丈溫和的笑道:“施主雖居高位,以兵戈行事,但只要常懷禮佛之心,雖有小過,卻終無大錯,亦可成就怒目金剛,想來佛祖是不會怪罪的。”
博洛心中歡喜,又一次對著高坐的彌勒菩薩叩拜,起身后朝著門外高聲道:“將本貝勒捐給佛祖的功德錢帶進來。”
旋即,兩名滿人士兵抬著一口大箱子來到堂前,打開后滿箱子的金銀珠寶閃得老方丈眼睛花花,半天離不開。
然而有眼尖的小和尚看到了箱中的血跡,趕緊上前對著方丈耳邊小聲道:“方丈,珠寶上有血,恐來路不正啊。”
方丈回過頭去怒目一瞪,呵斥道:“你懂什么,這位施主縱橫沙場,帶點血跡不是很正常嗎?”
隨后轉頭對著博洛笑著道:“施主如此禮敬重我佛,即使有所戾氣,也可被我佛所化。”
“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施主常懷禮佛之心,持善舉,些許小過,不足為懼。”
博洛十分高興方丈的話語,笑著道:“方丈所言不錯,我大清上下君臣最是禮重佛門,特別是我大清皇帝,常隨京城周邊的高僧學佛經,且多加敕封佛門寶剎。”
“這點金銀算是信眾代替我大清捐獻的,之后回到北邊還有重謝奉上,只是這些日子我等殺戮頗重,希望大師幫我們化解化解。還有啊,我軍初來乍到,對于這周邊水道不甚熟絡,還望大師指點迷津啊。”
老方丈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與堂上供的彌勒佛一般無二。
“自然,自然,都是為了佛祖辦事嘛,哈哈。”
————
“報,清兵前鋒已經抵達北岸,奪取長郊渡口,正在不遠處的河上架設橋梁。”
“報,清軍主力出現在前鋒之后,約莫千人左右。”
長安鎮設在長安塘與上塘河的交匯處,位于東岸。
現在對于侯承祖最有利的安排便是等待清軍架設浮橋成功,然后等到對面渡過一半時,自己半渡而擊。
但有一個問題,清兵是騎兵,明軍之所以能夠將清兵圍住,靠的就是河道。
若失去了河道之利,一旦過來了一部分清兵,任由他們在東岸馳騁,自己將失去圍追堵截的能力。
最終,侯承祖還是決定出營,于長郊渡口列陣,堵遏清軍的東進之路。
崇德至長安段的塘河間的可用渡口本就少,野生渡口一天也就可以送過來百多人,能大規模渡河的地方只有崇德和長安兩處。
加之清軍遠道而來,本就因為是逃命時間不足,不熟悉本地情況,讓他們沿著塘河找都要找個幾天。
另一邊,看到明軍在河對岸立下整列,帶頭的清軍將領依舊沒有放棄架設浮橋。
之所以侯承祖沒有下令用弓弩、火炮襲擾清軍架設浮橋的行為,是因為架設浮橋的不是清兵,而是他們在周邊強行抓捕的普通鄉民。
以他們家人的性命相威脅,逼迫這些百姓架橋。
“就算襲擾又如何?清人還是會逼迫這些百姓行動,這浮橋早晚會架起來,徒增殺戮罷了,不如等到清人將橋架好,我軍以逸待勞,清人騎兵在浮橋上不能騎馬,步戰我們還會害怕他們嗎?”
侯承祖如是說道。
次日凌晨,對面的清軍早早埋鍋造飯,這邊的侯承祖也同樣下令早點放飯。
及至太陽一升起來,對岸的清兵便開始戰前動員,一個個大吼大叫。
對于這種搶灘登陸,清軍自然不會傻傻的騎著馬沖過浮橋,而是放棄戰馬,組織了一支三百人的步戰隊,分三批沿著昨日民夫架設的浮橋,吼叫著向著東岸沖了過來。
這邊明軍早有準備,等到清兵走到河中間時,明軍陣前的大炮、火箭齊齊發射,很快浮橋兩岸升騰起高高的水花。
靠著求生之志,身穿三重棉甲,清兵終于是撐過了連番的火炮、火銃來到了明軍陣前,雙方眨眼間便混戰一處。
明軍靠著人數優勢,很輕松的將第一批損失慘重的清兵擊潰,然后是第二批、第三批。
很快,清兵攻入明軍陣前的人數便增至五百人,幾乎達到了對岸清軍的一半。
侯承祖看著穩固的陣線,松了口氣。
正當侯承祖放下心來時,后方突然有一名軍士渾身染血的跑來,那是自己麾下的另一位夜不收,被他派往崇德方向打探敵情。
“報,東岸出現大批清兵,正沿塘線向我軍所在疾馳,已進至我軍不到三里處。”
侯承祖忍不住驚道:“東岸,不是西岸嗎?東岸哪兒來的清兵?還大批?”
來報的夜不收一臉慘白的回道:
“不知這股清兵從何處尋得野生渡口,應該是昨夜渡過的塘河,今天一早就有塘兵在往北十里處發現一處浮橋,若不是標下有點本事在身,搏殺了兩名清兵探騎,恐也步了沿線塘兵的后塵。”
侯承祖來不及多想,立即下令道:
“傳令,左、右、后營立即依靠前營變半圓陣,將火器隊都給我拉到后面來,隨時警惕北面來敵。”
“另外,傳令長安鎮,讓他們緊閉營門,不要輕出。”
“立即派人乘快舟南下海寧,請求鄭鎮海立即派兵北上支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