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潞藩
- 南明昭武
- 君子以懿文德
- 3669字
- 2025-05-26 14:41:06
自崇禎以來,大順軍不斷攻城略地,國朝日漸凋敝,被分封在各地的大明藩王們也紛紛背井離鄉,為了躲避農民軍離開封地,他們大多都朝著南方逃竄。
潞王朱常淓自然也在此列。
潞藩原封地在河南衛輝府,大順軍攻入河南后,潞王自知僅憑手中的這點微末兵卒不可敵。
于是提前帶著家產和家眷,在河南總兵仆從善等地方官員的保護下,一路輾轉南逃直到南直隸。
跟他一起的還有河南洛陽的福藩朱由崧,河南開封的周藩朱恭枵等各地河南籍藩王不下雙手之數。
其中周王朱恭枵在逃至淮安后,便薨于湖嘴舟中,爵位由其孫朱倫奎承襲。
及至北京失陷,天子崩殂的消息傳到南京,本作為留都性質的南京,自動承擔起了大明新國都的職能。
原先屬于清閑職位的南六部尚書,一躍成為國之重臣。
其中掌握著實權的便是三個人: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守備南京勛臣趙之龍、鎮守南京太監韓贊周。
其中史可法因為出于東林黨,身后站著文武百官,擁有很大的話語權。
常言道: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
由于崇禎皇帝的三個皇子都沒能成功逃出京師。
因此南京諸公的當務之急便是從幸存諸親藩中選出一位藩王,擁立他成為新的大明皇帝,接過大明這桿殘破不堪的旗幟。
在當時,以血緣親疏論處,擺在眾人眼前的有三個人。
已經走到南京周郊的潞王朱常淓,依舊停留在淮安府的福王朱由崧,因為湖廣戰事逃往廣西的桂王朱常瀛和惠王朱常潤。
其中潞藩雖是穆宗孫,神宗侄,但比起作為神宗之子、思宗兄弟的福、桂、惠三王來看,血脈便疏遠了些。
但相比于遠在廣西的桂、惠兩藩,福王由不得東林-復社黨人青睞的福藩,素有賢名且沒有任何利益瓜葛的潞藩朱常淓,便成為了南京諸公眼中最好的選擇。
然而雖說如此,福王畢竟血脈較崇禎皇帝更近,按照兄終弟繼(實際上是弟終兄繼)的倫序排位,理應立福藩為帝。
因此在民間和地方,擁立朱由崧入繼大統的呼聲更大。
只是由于東林黨人在萬歷、天啟年間,因為當年儲君的問題,讓當時的老福王朱常洵不得太子之位的舊怨。
他們害怕作為福藩的朱由崧登基后,會對東林-復社黨人進行政治清算。
所以他們極力影響擁有決策權的史可法,以“國難當頭,立賢甚于立嫡”為由,勸他擁立素有賢名的潞藩為帝。
是順應民心,還是順從公理,史可法左右為難。
可很多事情錯過了,便是一輩子。
停留在淮安的朱由崧本以為自己入繼大統是水到渠成,結果史可法半天下不了決定,眼見自己的帝位忽遠忽近。
他找上了鳳陽總督馬士英,這位被東林-復社黨人所不容納的封疆大吏,希望借助他手下的江北四鎮強兵,以兵權逼迫史可法作出擁立自己的決定。
為了奪取定策之功,馬士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與朱由崧的合作,以強兵護送福王入京。
至此,福藩入繼大統成了定局,南明弘光朝廷從此立。
馬士英也借此從史可法手上搶奪定策首功,繞過一眾閣部老臣,躍居內閣首輔之位,江北四鎮也因此桀驁難馴。
實際上,處在風暴中心的潞王朱常淓根本就沒有入繼大統的野心,他只是東林-復社黨人推出來阻止朱由崧的工具罷了。
在朱常淓眼中,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才是自己的真愛。
相比于追求那權利的巔峰,成為一名比肩王羲之、顧愷之、嵇康、褚思莊等大藝術家,才是他的人生目標。
因此他制琴三千余張,著有古琴譜《古音正宗》,編《棋譜》十卷,又仿《宣和博古圖》造銅器數千,苦研佛典,得了個‘潞佛子’的名號。
也正是因為他將大把時間花在了琴棋書畫上,雖說繼承了老潞王的龐大家產,卻選擇了低調生活,并沒有打擾封地內的佃戶和百姓,奉行不惹災禍的做事原則。
而同時代的藩王們又因為皇室的“養豬政策”沒有任何權利,為了發泄自己多余的精力,只能在封地內欺壓良善、無惡不作,這才造就了他潞賢王的名聲。
大明浙江杭州府
南宋德壽宮舊址,現潞王寓居處。
自月初潞王府接到江北塘報,督師閣部史可法殉國,清兵飲馬長江以后,府內便顯得風聲鶴唳。
眾所周知,明軍打不過順軍,而順軍又打不過清兵,可得,明軍打不過清兵遠矣。
就連萬里長江天險,也無法帶給潞王府眾人絲毫的安全感。
因此王府眾人早早便開始在做著南下逃命的準備,不斷分批次將府中財物運往南邊,以遠離南京周邊這個危險之地。
好在對于逃跑一事,潞王爺朱常淓表示自己很有經驗。
自離開衛輝潞王府以來,去年一整年,朱常淓都是處于動蕩逃亡的路上,雖說有和朱由崧爭奪帝位的小插曲。
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本意,并沒有改變朱常淓繼續當一名清閑王爺的心態。
更別說自己還是南逃諸藩王中,少見保留了大半家財的王爺。
有時候,朱常淓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沒有在大順軍抵達衛輝時才跑,而是得知順軍攻破開封、洛陽后,自己就提前遁走。
等到順軍進入衛輝府,朱常淓早已帶著自己的百萬家財,抵達了淮安府,留給順軍的只是空府一座。
然而很多事情往往事與愿違。
兩日前,潞王府再次得到塘報以及南京城內與潞王府有聯系的官員傳來的私信。
清兵自終將鎮江府過江了。
南京的諸公卿大臣惶惶不可終日,整個朝廷上下就“就地組織防守”“暫避鋒芒”兩個廷議吵得不可開交。
且不管南京諸公如何決定。
潞王爺卻毫不猶豫的對闔府上下,下達了即刻啟程南下廣州的命令。
他這次準備一次到位,直接逃到大明最南邊的廣州府,若廣州再不成,他便逃到瓊州,瓊州不復,他便逃亡海外,反正自己是不會投降清軍的。
可是就在王府車隊啟程的前一刻,朱常淓得到一個讓他揪心的消息,自己唯一的獨子在府內冷水亭獨自研究棋局時,失足落水了。
為此,朱常淓不得不暫時按下王府南下的行動。
王府世子房間內。
潞王爺朱常淓、太妃大李氏、楊氏,潞王妃小李氏等王府中人均焦急的圍在床榻前。
榻上正躺著一名約莫雙旬上下,五官端正,飛眉入鬢,大耳圓臉,身材消瘦,薄唇濕發,臉色煞白的貴公子。
“良醫正,如何?”
一名身著青灰色直裰,衣擺處沾著些許藥渣,兩鬢風霜,雙目清亮如潭,年過五旬的醫者正熟練的給躺在床塌上的世子爺進行著號脈、抬眼皮等一系列問診程序。
做完這一套既定程序后,他收回手起身朝著朱常淓微躬道:
“王爺,世子這是落水受驚,又感染風寒,好在所救及時,并無大礙,臣開一藥方,將養數日,便可好大半?!?
“只是旬月之內,恐無法再經受路途顛簸之苦,若強行上路,只怕.....”
“另外,等到世子轉醒,可能會出現記憶紊亂、短暫失憶等癥狀,不過這都是正常的,小心將養便可恢復如初?!?
朱常淓的臉型與躺在床上的年輕世子差不多,是一名年過四旬,嘴唇蓄須、身材微瘦卻儒雅隨和的俊朗大叔。
聽到王府良醫正的話,他不免有些愁眉苦臉,就連一旁倒在母親大李氏懷中抽泣的小李氏都顧不得安慰。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這清虜眼看就要南下,距離杭州只咫尺之間,安哥兒這個時候害病,何日才能啟程,若是走得遲了.....”
良醫正看著安慰著小李氏的大李氏,獨自落淚的楊氏,來回踱步不安的潞王爺,整個房間這么多人卻沒有一個有主見的。
他咬咬牙將手邊的藥箱放在一旁,雙手抬起衣擺,雙膝下跪,以頭搶地,對著朱常淓施以大禮。
“先生這是何故?”
“王爺,請恕臣下言語不敬,世子爺在此關頭落水,以致王府停駐,南移作空,唯恐上天之意也?!?
“且南京戰況未可知,若貿然南下恐為朝廷責備,還望王爺三思南下之事。”
朱常淓停下準備扶起良醫正的手,有些不滿道:
“此乃早已定下的王府決議,良醫正何以置喙,況眼下國情洶洶,江北數十萬兵馬尚不能擋一刻之須臾,就連史公可法都命殞揚州,致使長江以北盡為清虜所有?!?
“朝廷大兵尚不能制,何況我潞王府數百護衛,又為之奈何。再者國朝大事自有朝廷諸公,我等親藩既不能參政領軍,又何顧徒引人不快,左右不過保命耳,先生勿要遲疑,隨府逐走便是?!?
良醫正聞之雙目落淚,哽咽悲傷道:
“王爺,我等多北人,自潞王府從衛輝府南移以來,經年間,王府老人、眷屬們,因為各種原因去者十之七八,臣之妻小兄弟亦在其中,唯獨存活一垂髫孫兒在側。”
“此去廣州林深路遠,途中危險亦未可知,臣恐就連唯一的孫兒也就此不保?!?
“若王爺實在南下之意已決,臣請辭良醫正一職,只愿留在杭州府,撫養唯一的孫兒成人而已。”
朱常淓見自己的私人醫生要請辭,趕緊想要將其扶起來,并出言挽留。
卻不想地上的人決心已定,如何也不肯起來。
然而朱常淓畢竟是藩王,又怎會因為一個王府良醫正便輕易改變決定。
這是在拿著全府上下數百條性命,與清兵良善作賭博。
再說衛輝府棄城南下一事,已經證明了自己早走是何等正確,若當時再早走幾日,說不定還能夠多帶些財寶出來。
“唉,也罷,個人有個人的緣分,既然先生不肯隨本王南下,本王也不強留,你便去留自決吧?!?
朱常淓轉過身去不忍再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良醫正,這個跟了他三十多年的老臣,擺擺手說道。
良醫正聽罷,老淚縱橫,從腰間解下一枚代表王府良醫正職位的印信,銅制直紐,輕輕擱在地上,又再三跪拜,最終毅然而然的轉身離去。
“這大明,真當沒救了嗎?”
不一會兒,一名王府內侍捧著一張藥方進來,“王爺,這是良醫正走之前所寫治療世子的藥方?!?
朱常淓接過藥方,看了看,遞還給內侍吩咐道:
“下去按照良醫正的方子找人煎藥,再讓人從寶庫取百兩金送給良醫正做路費,畢竟三十多年的君臣了?!?
“唯?!?
中藥送服,沒多久,效果立竿見影,朱由梓臉色轉紅,呼吸轉為平緩。
朱常淓又看了眼世子,留下人照看,隨即帶著太妃、王妃離開此處。
“王爺,王爺,世子爺醒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