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哪怕披著被褥，姜瞳自己清楚，她的手心乃至每一根汗毛都密布著冷汗。
眼睛還是保持閉著的狀態，腦海中不斷回放著剛才偷偷跟隨姥姥出門時目睹的場景，感覺就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而心臟卻狂跳不止，仿佛要沖出胸膛。
她忍受了無緣無故穿越到這個荒誕世界的命運。
她接受了沒有手機和任何娛樂工具的現實。
她也逐漸適應了這具身體的黝黑膚色。
然而，她剛才聽到的消息是什么？
在這個世界無依無靠的她，唯一陪伴自己的只有姥姥。她記得自己剛穿來這個世界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姥姥。
那時她慌亂的問這是哪里，什么地方的時候，是姥姥安撫她讓她鎮定下來，跟自己說話。
近兩個月的相處中，她能感受到姥姥對自己的冷漠，從未見過姥姥的笑容，偶爾的逗弄換來的只是她冷淡的一句“別鬧了”。
可她一直以為這是祖孫倆的日常相處方式，畢竟自己的飲食起居從未被虧待，總是跟隨姥姥的安排，飯菜也是一樣的，衣服破了也是姥姥一針一線地縫補……
突然想到了什么，從床上起身，鉆到床下取出了刻刀。
在黑暗中，她的手臂被刻刀劃出一道口子，鮮血緩緩滲出。姜瞳借助月光審視著自己的血液，但光線太暗，無法辨認顏色。
她不甘心地用手指沾了一些血，抹開后又跑到其他能照到月光的地方仔細觀察，但仍然無法看清。最終，她將手指上的血放入口中舔舐，嘗到了熟悉的鐵銹味。
只能等到天亮才能看清楚了——
可就算看清楚，自己現在的血真的已經因為喝那些毒藥變成黑色的話又有什么用呢？
回去的方法還沒想到，自己真的就要這樣不明不白的變成藥人，成為他們的工具嗎？
逃嗎？自己能逃去哪里？如果沒能逃掉的話，會面臨什么？
死吧？自己不想死啊！
正當她思緒紛亂之際，耳邊似乎有人在低語。
“直接殺了姥姥就好了啊…殺了她，等那個黑衣人發現時，再殺掉黑衣人！”
“不行！”姜瞳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行，沒有姥姥我怎么生存？再說了，黑衣人那么厲害，一掌就能把姥姥擊飛，怎么可能殺得掉。”
“那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喝藥的時候偷偷把藥倒掉…”
“可是每次喝藥姥姥都在旁邊看著。”
“那，每次自己吃什么喝什么，姥姥也跟著喝一樣的就好了啊~”
“哪有那么容易！”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法子？”
捂著腦袋的姜瞳額頭冒著豆大的汗水，就這么蹲坐在床下的小角落里。
良久，她痛苦的神情在下一瞬轉變，眼神變得清明，苦苦思索的答案有了方向，嘴角也展開了笑意。
次日。
當姜瞳掀開衣袖查看昨日的傷口時，上面已然開始結痂，周邊都是細小凝固的血液。用手揉搓了一下那傷口便再次裂開，同意意想中一樣是濃如黑墨的顏色。
面上沒有多少神色的變化，隨意將滲出來的血液擦了擦后，便照常做著自己的事情。似乎一切未曾改變，她并未在夜晚偷偷溜出，也沒有目睹任何異象；她依舊在床板上刻字、喚醒姥姥、進山采藥。
直到那碗黑褐色的湯藥出現在簡陋的木桌上……
“喝藥。”
姜瞳凝視著那碗藥，顯得有些出神，老婦的眉頭緊鎖：“難道要我像昨天那樣喂你？”
“我記得您曾說我什么都忘記了，是因為我失憶了。”
“生病后失憶是常有的事，有些人因高燒而神志不清，所以才讓你喝藥。不乖乖喝藥，記憶怎能恢復，病又怎能痊愈。”
“聽說如果湯藥里有毒，銀針放入其中會變黑。”
正在收拾桌上碗筷的老婦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你這是什么意思？”
姜瞳緩緩露出笑容，沉默不語，只是凝視著老婦。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此刻卻透出一絲邪氣，如同野獸狩獵時的凝視，令人不寒而栗。
“還是管你管的太少，讓你現在這么驕縱。”
老婦言罷，走過去將桌上的藥碗拿起，如同昨日那般想直接灌入姜瞳嘴里。在藥碗即將懟入小丫頭嘴里時，卻被眼疾手快的躲開。
姜瞳將藥碗從姥姥手里搶過，隨著她手微微傾斜，瓷碗里的湯藥也隨著動作緩緩落入地面……
“噠噠噠”
以為會像自己看的那些古裝劇一樣，毒藥潑到地上會冒氣泡泡腐蝕地面。
“你干什么？！”
“看看姥姥給我喝的是不是毒藥啊。”
說著姜瞳就將自己今天偷偷跑進姥姥房間拿到的銀針放到還剩了一些湯藥的瓷碗中，意想中的銀針變黑也沒有發生，這回輪到自己皺眉了。
“你鬧夠沒有？！”
老婦冷著臉看樣子被氣的不輕，胸膛開始劇烈起伏，讓姜瞳意識到自己的鬧劇還不停止的話，可能自己沒能被當成藥人毒死就要先被打死了。
她撓撓頭開始裝傻，說話的時候語氣里都帶著撒嬌。
“我就是前些天跑到村落附近聽人家講了段畫本子，所以想試試嘛~姥姥你也說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天真的說辭并沒能讓老婦打消疑慮，與姜瞳對視了良久后才收回視線，走到跟前將藥碗從姜瞳手中抽回。
“這么貴的藥就被你糟蹋成這樣。”
說罷便轉身走出屋外，鎮定自若地走到灶臺前將煎藥的爐子掀開，架勢看著是要重新開始煎藥。
姜瞳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跟在身后，只是在老婦看不見的地方，那個她以為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黑丫頭眼里閃過一絲狡黠。
“不是我們在山里采的那些嗎？能有多貴？”
“這可是我花銀子買來的，里面還有烏頭、當歸這些……反正都是補身體的好藥。”
“那如果沒病的人吃了會怎么樣？能強身健體嗎？”
“當然……”
將老婦需要用到的蒲扇遞給她，姜瞳自顧自坐到小竹凳上雙手托腮：“那我每次喝完藥之后，姥姥是不是也偷偷重新煮來給自己喝啊？”
手中煽火的動作略微停滯，而后又繼續忙活，老婦并未回答姜瞳的問題，卻在心中盤算著待會兒小丫頭還是不肯乖乖喝藥，自己便用術法將她定住，再掰開她的嘴往里灌。
沒過多久新的一碗湯藥便熬好再次擺在姜瞳面前，本以為還會再鬧出什么幺蛾子，可小丫頭卻捏著鼻子把藥喝了進去。
被湯藥的苦味弄的緊皺眉頭的姜瞳，在看向老婦時又展開笑顏，仿佛這兩日來發生的事情都只是小女孩不想喝藥起的小情緒，如今誤會解開后便繼續乖巧懂事。
老婦心里還是起疑，直到晚上喝藥時少女沒再繼續弄出什么幺蛾子才稍稍緩和下來。
第二日午時的湯藥在用過午膳后照舊端上桌。
“喝藥。”
盯著少女如昨日那般凝視著碗藥出神，老婦的眉頭再次促起：“要我喂你？”
“我記得您曾說我什么都忘記了，是因為我失憶了。”
昨日姜瞳說的話，今日又再次說出了口，神色也同昨日那般……
“昨天不是問過了嗎？”老婦的眉心越皺越緊：“你又想耍什么幺蛾子？”
“聽說如果湯藥里有毒，銀針放入其中會變黑。”
不再同少女廢話，老婦直接將藥碗奪過就要灌入少女嘴中，而姜瞳也如昨日使用巧勁將藥碗奪過，手臂微垂，將瓷碗里的湯藥倒落地面。
“你到底想干嘛！”
“看看姥姥給我喝的是不是毒藥啊。”
說著又拿出銀針放入還剩了一些湯藥的瓷碗中，看著沒有任何變化的銀針眉頭皺起。
第二日……
第三日……
每次的結尾都停留在少女最終喝下藥后那天真的笑上，而每次所說的話，每次的神情都別無二致。
老婦的情緒開始慢慢變得暴戾，對姜瞳每天說出來那一模一樣的話后也從最開始的灌藥，變成除了每日進食以外便用布條將她的嘴巴封住，不讓其再說出任何的話。
可姜瞳眼睛里那天真爛漫的笑卻在老婦眼中覺得諷刺意味十足。
當老婦再次去到湖邊拿藥時，還是惶惶不安地將這些天的經過都同黑袍老者道出，可老者卻發出嗤笑。
“不過是小妮子耍的小花招，這都能讓你擔心成這樣。”
“會不會是藥量加重后，藥糊涂了？”老婦還是不放心。
“無妨，陪你走一趟。”
老者布滿老繭的手搭在老婦肩膀上，下一瞬兩人便到了姜瞳床邊，以防萬一老者還是打了個瞌睡訣才從被褥里掏出姜瞳的小手輕輕搭上，良久才松開手發出桀桀的笑聲。
“毒已侵入肺腑麻痹神經，再過不久就能扎入刺顱釘成為藥人。”
“恭……恭喜族長。”
“她這幾日的反常不用顧慮，實在煩了關起來便是。”
說罷，不等老婦反應，黑袍老者手中的蛇形權杖在地上輕敲，下一瞬便從原地消失。小丫頭依舊在床上熟睡，許是一個姿勢睡久了不舒服微微傾身換了個姿勢繼續熟睡，老婦長嘆一口氣后轉身也回到自己房中，而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