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恒雪只知道韓點玉表白失敗了,并不知道細節,追問再三,韓點玉不說,問林穎,也是半點都沒透露。這幾天來韓點玉做出對所有的事都不關心,只醉心學習的姿態,韓恒雪只當她是遭遇了挫折,一時半會緩不過來,事實也確實如此,那就由她去學吧。她的基礎韓恒雪一清二楚,不說地理歷史這種可以聽個樂呵的課,英語數學物理化學這種課韓點玉是萬萬聽不懂的,所以經常出現,韓點玉坐直身子聽著聽著,開始閉上眼睛點頭了。這個時候呂方總是壓著聲音喊韓恒雪:“快看韓點玉,又變韓點頭了。”韓恒雪憋著笑,她在期待韓點玉頭砸在桌子上,或者突然驚醒一下,出個糗。
韓恒雪在家排行老大,下面一個弟弟,她的父親一年到頭都在海邊打工,只有春節在家,母親每年的五月初出門,大概十月底回家,只在工廠有加班的時候上班,大多數日子家里都是爺爺奶奶照顧她們,爺爺奶奶有好幾個兒子,所以對她們姐弟的照顧只能是順帶,她這個比弟弟大六歲的姐姐,在母親不在的日子里,就成為了弟弟實際上的監護人,她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弟弟上小學一年級,弟弟不愿意去,韓恒雪又是嚇又是打又是哄又是罵,每天費大勁把弟弟送到學校,自己再匆匆趕往初中,到的時候早讀即將結束,她總是被教導主任抓住和其他幾個遲到的男生一起在校門口罰站。那時的韓恒雪總是覺得母親會理解自己的,自己是為了弟弟遲到的。直到教導主任再連續一周抓到韓恒雪遲到罰站之后,忍無可忍翻出報名表,給韓恒雪的母親打去電話,電話里的母親剛剛下夜班,韓恒雪清楚的記得,母親疲憊的聲音大罵自己這樣上學對不起父母的辛苦付出,當她解釋弟弟不去上學的時候,母親用盡全身不多的力氣大喊,你就不能早點起床嘛?那天之后韓恒雪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當第二天弟弟不愿去上學的時候,韓恒雪只是把院子大鐵門鎖好,獨自去上學了,這天她也沒有被教導主任抓到。就在這樣的日子持續一周之后,弟弟在家看了一周電視,母親突然從廣東回來了,她沒有責怪弟弟不懂事,也沒有責怪爺爺奶奶沒有對此施以援手,而是大罵韓恒雪,問她想怎么樣?自己只是叫她早一點起送弟弟去學校,沒有叫她不要管弟弟,韓恒雪委屈的只是哭,甚至沒有人替她解釋,替她熄掉母親的怒火。
母親以損失一個月工資的代價,在九月底開始送弟弟去上學,弟弟的手段讓三十多歲的母親精疲力竭,瀕臨崩潰。這時母親意識到自己可能錯怪韓恒雪了,別說她一個小女孩了,自己活了三十多年也無法按時將兒子送進學校,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母親憑什么給女兒道歉,于是開始責怪起了韓恒雪的爸爸,那個一年到頭在碼頭搬運海鮮和冰塊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在兒子說不去上幼兒園的時候贊成,兒子斷不能如此厭學,開學將近一個月,每天早上都是一出大戲,以至于有一天身心憔悴的母親用盡手段把弟弟趕到學校,才發現那天是周六。
這年春節,韓恒雪的父親回家,睡了一天之后,母親開始傾訴弟弟的倔強,責怪父親沒有讓弟弟上幼兒園,父親只是聽著,當母親講到韓恒雪因為送弟弟上學遲到被抓,被自己罵的時候,父親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在吃過午飯之后,獨自帶著韓恒雪到街上買了兩身新衣服,韓恒雪不知道父親的意思,弟弟也不知道,所以當弟弟看見姐姐的新衣服之后大鬧起來,父親只是甩了他兩個耳光,弟弟嚎啕大哭,韓恒雪連忙安慰。父親搖搖頭,走開了。
由于常年的搬運工作,父親的手臂十分有力,盡管父親已經收著力了,弟弟臉上的巴掌印一直持續到年三十,年三十那天奶奶來家里吃團圓飯,看到弟弟臉上的兩個手掌印,一邊責怪兒子一邊用水煮蛋給孫兒搓臉,手印這才消下去。
與起碼還有父親給自己撐腰的韓恒雪不同,韓點玉是家中的大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韓點玉的媽媽十八歲就和在同一個工廠上班的爸爸生下了她,當媽媽跟著爸爸回家領證時,韓點玉的奶奶向兒子指出,你這個女兒一定是你的嗎?一氣之下韓點玉的媽媽帶著尚在襁褓的韓點玉回了娘家,但是架不住村里好事者指指點點,最后把女兒留在廣西,給韓點玉的外婆照顧,自己跟找上門的韓點玉爸爸回來領證結婚,并連生兩個血統無疑的兒子,最終在韓點玉六歲的時候把她從廣西外婆身邊接回來,但是回到家里的韓點玉并沒有擺脫血緣質疑帶來的冷落,即使她長著一頭和父親以及兩個弟弟一模一樣的卷發,父親在趕集、廟會的日子摩托車上只有兩個弟弟,即使后排還空一大截,也從來沒有韓點玉的座位,廟會唱戲的時候,父親也是肩上扛著小弟弟,手里牽著大弟弟,自己和母親若即若離,廟會擺攤賣花生、瓜子以及茶葉蛋,父親也總是買兩份,兩個弟弟吃不完了,剩下了,才輪到她。
作為報復,韓點玉從來不叫這個男人爸爸,而是直呼其名,韓冉,母親多次要求她叫爸爸,六歲的她就說:“我又不是他親生的,你生的我,我叫你媽媽,外婆生的你,我叫她外婆,這個叔叔都不沾,我不叫。”即使現在已經十六歲了,拗口的韓冉也變成了簡單的讓,韓點玉始終相信自己的生父不是讓,而是一個和讓一樣的男人。
那個時候的呂方總是很疑惑,為什么在遲到者都是男生的罰站隊伍里總有一個女生,還是七年級新生。為什么韓點玉在拿了小店的教輔老板催她結賬的時候她跟老板說,今天下午我家讓會送錢來。家長會的時候老師問韓點玉誰來參加,她說,我家讓來,老師問她讓是你的什么人,她說,我媽媽的老公,我跟他姓韓。老師以為她是半路家庭,沒有多說什么。
呂方能理解為什么她倆喜歡他倆,最近呂方的哥哥從大學圖書館借的書忘記帶回去了,是一本心理學的書,他能看懂的部分很少,這并不影響他覺得書上的理論是對的,他認為和書上描述的一樣,韓點玉的父愛缺位,所以韓點玉喜歡呂貴在學校的父親林穎;韓恒雪在家照顧弟弟的時候多,母愛泛濫,所以她需要找一個兒子,比如呂貴;這一切并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各自生命缺少的東西,在其他人身上看到之后覺得彌足珍貴。
他把這段能顯得自己很高深的觀點寫在本子上,給同桌呂貴看,呂貴只回了兩個字,“放屁。”呂貴并不知道韓點玉已經跟林穎告白過了,他只覺得兩個女生是圖好玩,并不是真的喜歡,像小孩子做家家酒,這樣的情侶在這所學校太多了。此刻的他滿心期盼著暑假,今年他家里包下了一個水庫,改成釣場,他期待在釣場門口收錢,每個釣友120,自己可以在父親不注意的情況下,一天落下一兩筆。一個暑假下來,可以落下的錢,足以撐爆自己的小金庫,他可以用這筆錢,在秋天的時候帶林穎去長沙看楓葉,一來自己在林穎家住了那么久,林家好菜好飯的招待,可以以此為報。二來自己也確實想去別的城市走走,他困在這里太久,他想了無數遍,去七天,定一個帶浴缸的雙床房,這樣可以美美的泡澡,還不用擔心掉下床,聽村里人說,希爾頓每晚要1500,差一點的每晚500到800,那樣光房費就需要一大筆,他只能期待每天來釣魚的人絡繹不絕,自己可以多落下幾筆。如果每天能落下4個120,暑假可以落下將近3萬塊,想到這里他內心狂喜,與可以對賬的商品不同,釣場是沒法對賬的,當然前提是每天來釣魚的人足以支持他操作,如果每天只有十幾個,那就有點冒險了,他了解呂希揚,賺的很多的時候,呂希揚對對賬就無所謂了,旅游住希爾頓還是住招待所,就看林穎的造化了。
然而美夢從來容易醒,就在韓點頭的頭終于滑脫支撐它的手砸在桌上引發哄笑的時候,班主任匆匆來到教室,宣布了暑假要補課一個月的災難性消息,呂貴在美夢落空之后,抱怨起來,一個學生考大專都費勁的高中補什么課補課,不就是食堂老板和超市老板給領導送錢,讓我們再花一個月的錢嘛。
呂貴的清醒并沒有說出來,他怕呂方裝杯到處學,最終被校領導聽到迫害自己,但是這也導致心煩意亂的他當天在牌桌上方寸大失,輸掉了原來賺的錢并搭進去下個星期的生活費。這讓復仇的何在在體會到復仇的快感之后留下一句:“別怕,林穎不會看你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