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昊提出組建一支龍虎武師隊伍，對于國內的電影廠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這個事情只有他能干，因為他用一部《自古英雄出少年》證明了自己。

長影，北影的人才比峨影多幾倍，但長影拍《武當》搞得死傷慘重，北影拍《武林志》盡量減少打斗的招數。

一對比，高下立判。

在這種事情上，楊昊就是稀缺性人才，非他不可。

他提出的這個必須由他親自帶隊的要求，完全合情合理，一點都不過分。

杜天文讓楊昊先回去等消息，等廠領導班子研究研究再說。

組建武師團隊，說起來只是一句話的事，但要具體落實起來，并不是那么簡單的。

這不是臨時組合，而是要長期訓練，拍戲的，那就必須給編制。

廠里以后要多養一幫人，這必須上報省委，還有電影局同意。

然后還要討論武師團隊的級別，武師團隊是否和演員劇團，攝影車間一樣，設立一個單獨的部門呢？

如果是，那他們的領頭人楊昊無疑就是團長，別人干不了啊。

楊昊實在太年輕了，今年才23歲，參加工作不過半年。

以他的資歷，就算再有才，在峨影這個地方，即便要當導演也得熬幾年再說。

現在要讓他一躍而成峨影的中層領導，廠里的很多老人要破防的。

這種升遷速度，都不能用火箭升遷來形容了，這踏馬是登月升遷啊。

所以說，具體要怎么弄，要經過充分的論證。

楊昊也知道這件事沒這么簡單，答應一聲就走。

臨走前，只提了一個要求，他想外出采風。

“我在拍攝《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時候產生了很多想法，一直想找人印證一下。

聽說香港的張鑫炎導演正在桂林拍攝《少林小子》，他的《少林寺》我是很喜歡的。

我想前去拜訪，了解一下香港團隊拍攝武打片的方式。”

張鑫炎是銀都機構的導演，銀都機構也是國營電影公司，只不過總部在香港而已，都是自己人。

受到那十年的影響，香港的左翼電影公司衰落得不成樣子，快要活不下去了。

1982年，靠著一部《少林寺》大獲成功后，長城、鳳凰、新聯三家左翼公司決定合并，成立了銀都機構有限公司。

隨后，清水灣電影制片廠，南方影業公司（主要負責在海外發行國產電影）也加入進來。

片場、制作、發行，三位一體，銀都機構在香港算是一家規模非常大的電影公司了。

楊昊想去拜訪張鑫炎，這倒沒什么，杜天文爽快地同意了，讓楊昊回去寫出差報告。

這年頭出公差的流程挺復雜：寫出差報告，申請借款，開介紹信，換全國糧票，找廠里的票務預訂火車票。

楊昊有錢，他在九寨溝唱的那首《神奇的九寨》也被夏夢5000港幣買了去，用做電影的配樂，不過他還是按規矩借了100塊錢當旅費。

這年頭是沒有身份證的，一個人離開常住地，沒有單位蓋紅章的介紹信，任何賓館客棧都不可能讓你住。

介紹信有兩個部分，上聯由單位留檔備案，下聯交給出差人，是介紹信正本。

下聯的內容大概是：某某同志去某某地方做某某事。望大力配合，為盼。此致，革命敬禮！年月日。

介紹信解決了身份的問題，吃飯的問題就要靠全國糧票了。

只要離開常住地所在的省份，哪怕最小的街邊小飯館，也一定要交全國糧票才能吃飯。

所以外出前，要把一定額度的本地糧票兌換成全國糧票。

這年頭對職工外出搭乘交通工具也有嚴格規定，級別不同待遇不同，楊昊是電影廠的普通員工，只能坐硬座。

走完整套流程，楊昊拿著外匯券去華僑商場買了身體面的衣服，一塊手表，一點四川的土特產，就出發了。

由于交通不便，楊昊需要先去廣州，然后再轉車去廣西。

楊昊是佛山人，到了廣州就如同回家，街道旁潮暗的騎樓，燦爛如火的木棉花，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不過他父母已經去世，老家只有些不相干的親戚，也沒什么好留戀的，所以過家門而不入，直接轉道廣西。

廣州和南寧之間有火車，但是售票處人山人海，連隊伍都看不見，所有的人都想著插隊，想著往前擠，混亂一團，楊昊看了一眼就放棄了。

楊昊去了碼頭坐客船，沿著西江上溯，一天就到梧州。

坐船也不容易，船上到處濕漉漉的，人又多，唯一干燥的地方只有船艙里的木板床。

那床就是光木板，還非常臟，楊昊鋪了張報紙，就這么坐了一路。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船到梧州，遠遠看去，一座低矮的黑漆漆的小城，臨江有很多黑瓦的老房子。

梧州當年號稱小香港，是西江上最繁華最富有的碼頭，不過前些年被砸了個稀巴爛，現在還沒恢復。

下了船，江邊有幾個早餐鋪位，雪白細軟的牛腩粉，一毛錢一碗。

楊昊買了一碗，找了個地方蹲著吃，味道棒極了。

之后就去汽車站坐長途客車，沒必要轉道南寧了，直奔桂林。

整趟旅程，花了五天時間，才終于在漓江邊上找到《少林小子》劇組。

不消說，在這風景絕美的地方，又讓楊昊想起了許多事情。

……

張鑫炎是武俠這個類型片中，泰山北斗級別導演。

他1966年就拍出《云海玉弓緣》并大獲成功，1982年一部《少林寺》將李聯杰推上國際舞臺。

后來還為吳驚量身打造過一部非常經典的《太極宗師》，但凡看過這部片子的小男孩，誰沒攪過家里的水缸呢？

張鑫炎對楊昊這個小輩很感興趣：“我看過那部《自古英雄出少年》，拍得很棒，聽說都是你的功勞？”

楊昊很是謙虛：“我只是輔助牟導演，替演員們設計一些武打動作。”

“你來之前，夏夢女士給我寫了一封信，說你想跟我交流一番？”

“是啊，我在跟著牟導演拍片的時候，產生了很多想法，可惜無人印證，所以想向您請教。”

“可惜你找錯人了，動作指導只有香港那些從戲班出來的人最擅長，我們左派電影公司沒有人懂。

你想交流的話，除非去香港找陳龍、洪京寶、袁和平那些人。

只不過，那些都是他們多年以來，通過不斷拍電影，一步步摸索出來的本領，是他們吃飯的家伙，未必愿意告訴你。

我們左派電影人和他們一向是沒有來往的，所以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不過……”

楊昊以為有什么轉機，連忙問道：“什么？”

張鑫炎呵呵一笑：“你來見我，我是很高興的，正好可以幫我們這部電影，設計一下武打動作。”

楊昊眼睛都直了，他花了五天時間，舟車勞頓，辛辛苦苦來到桂林，就是為了給張鑫炎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