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內(nèi)。

蘇慕秋端坐堂上，手捧熱茶，靜待佳音。

須臾，一名黑面大漢興沖沖的闖了進來，手上宛如提小雞崽般，提著一名身形矮小，渾身纏繞著金絲繩索的耄耋老者。

“主子！幸不辱命！馬維邦人已帶到！”

劉莽一臉興奮的稟報著，隨后又看向身后緩緩走入的少女，一臉敬畏道：“這一次多虧了沈仙子！若無她出手，咱們還真被這賊老頭給蒙騙過去了！”

“沈仙子慧眼如炬，法力高強，我劉莽佩服之至！”

他這一表態(tài)，一眾手下也是紛紛附和，對著那位仙門小師姐，拱手致敬。

“還好還好，舉手之勞。”

金鈴仙子唇角的笑意已是壓制不住，她雙手抱胸，揚起下巴，一臉傲然，余光卻是偷偷瞥向少年。

似乎很期待后者的評價。

蘇慕秋看向少女，難得的用溫柔口氣道：“辛苦你了，鶯鶯。”

說罷，抬了抬手，“還不快給沈仙子看座？”

“不必客氣了，蘇公子。”

沈鶯鶯雙手抱胸，邁著一雙雪白的大長腿，施施然的來到少年身后：“本姑娘從來不干虧本買賣，此行你那一百兩黃金，我收下了。”

“呶?！?

她故意探出手臂，掂量了一下掌心沉甸甸的金子。

“能者多得，應該的。”

蘇慕秋輕輕擺手，旋即目光如炬，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瘦小老者：“馬大師，你可知本公子是誰嗎？”

“哎?！?

瘦小老者長嘆一聲，“拜見十三公子，恕小老兒身受束縛，不便行禮了......”

蘇慕秋咂了咂嘴：“話說......你的臉上，不應該黥著字兒嗎？”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張畫像，扔了過去。

堂下的劉莽撿起畫像，只見畫中之人，是一名白面黑須的中年男子，身披青衫儒袍，即便左頰黥著一個血色的罪字，也難掩那清貴脫俗的文士氣質(zhì)。

與面前這瘦骨嶙峋的糟老頭子判若兩人。

劉莽看看老頭，又望向手中畫冊，反復幾次，不由咋舌道：“誒，老頭，這是你嗎？”

“回大爺，這是我?！崩项^也是看向畫中之人，嘆了口氣：“那時候.....我還很年輕?！?

沈鶯鶯一條雪白美腿大喇喇的搭在姐夫的藤椅靠背上，正閉目養(yǎng)神，聽了這話，頓時美眸怒睜：

“馬維邦，我看你是面具戴久了，都不記得自己長什么樣了是吧？”

“速速以原身相見！要不然，本姑娘讓你嘗嘗萬蛇纏身的滋味！”

說罷，她抬起一只素手，微微晃動手臂上的鈴鐺。

仿佛受到某種召喚，老者身上捆縛的金絲鞭繩，宛如活蛇般游動起來，并越勒越緊，頃刻間，便響起骨頭喀嚓斷裂的聲音。

“停！仙子！高抬貴手！您.....聽我說！”

老者疼得嚎啕大叫，“噗通”跪倒在地：“仙子，非是小老兒刻意隱瞞，而是......我現(xiàn)今面目丑惡至極，害怕驚了十三爺，辱了他老人家的眼??！”

“本公子見過世面，我不會怕，你盡管以真面目相見?！?

蘇慕秋淡淡擺手，又拍了拍沈鶯鶯放在自己藤椅上的大腿，劍眉蹙起，壓低聲音道：“咳咳，腿放下去，這里可不是你們瓊?cè)A派?！?

“切?！?

沈仙子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終究還是退到了一邊。

蘇慕秋這才將目光重新看向堂下。

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那馬維邦的軀體竟像被吹脹的皮囊般鼓脹起來，灰布衣衫寸寸崩裂，露出的皮膚先是泛起青黑，隨即如爛紙般層層剝落.....

老臉上的皺紋也是漸漸化開，變?yōu)榱艘粩傸c綴著惡心肉瘤的——爛泥！

這等連五官都看不清，流淌著暗綠色膿液的面容，除了“爛泥”這兩個字，蘇慕秋找不到更精確的形容了。

“嘔——”

周圍幾名心理承受低的護院，直接打起了干嘔。

蘇慕秋前世畢竟是能看著《死神來了》下飯的硬核選手，雖然這現(xiàn)實世界的視覺沖擊......的確強了點，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他竭力讓自己的目光停留在，對方那張爛臉左頰上的“罪字”，“馬維邦，你當年從昆墟私自逃到大乾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啊，這些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可與——”

他略微停頓，聲音冷沉道：“未央城有關？”

聽得“未央城”三個字，馬維邦渾身劇顫，身上的肉瘤也是隨之晃動，迸出污穢的膿液。

“回.....回十三公子，小老兒早年云游四海，的確去過不少地方，但這未央城.....還未曾涉足過呢?！?

“怎么會呢?！?

蘇慕秋指尖輕叩茶盞，唇角勾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前幾日我讓手下找你打聽未央城，你嚇得連算命攤子都扔了，這幾日更是雇了車馬往南逃?！?

“馬大師，說明這未央城對你來說......足夠刻骨銘心啊?！?

“哎?！?

馬維邦重嘆一聲，拿出一副青銅面具，遮住了丑陋面容，“十三爺您的手段，小老兒這些年也是多有了解，我也不瞞您嘞，當年我在未央城做生意的時候.....”

“坐牢就坐牢，做什么生意?！碧K慕秋從懷中掏出一份卷宗，扔了過去，

“你馬維邦早年被一名昆墟的星卜術士收為記名弟子，并在他的引薦下，加入了最大的仙門情報勢力——「天讖閣」，成為了一名「藏秘人」。”

“你二十八歲那年，利欲熏心，被錢財所誘，將蜀山一處上古秘境內(nèi)的秘辛，私自賣給了其宿敵幽泉魔門，被組織發(fā)現(xiàn)后，引爆了你體內(nèi)入閣宣誓時服下的「天讖蠱」，并于整個昆墟通緝你。

“無路可走之下，你干脆鋌而走險，越過通虛門，來到世俗界后，靠販賣各類秘聞茍活十年，十年間，你南北輾轉(zhuǎn)，最終在未央城落腳，成了城主府的首席幕僚?？上]干幾年，便被投入城主府的大獄中——”

“再后來，你不知用了什么辦法，遁出牢獄，一路南下，成為了如今赤水城地下鬼市的盲眼術士?！?

“哦對了，你的上司，前任未央城主蘇長庚，正是我的三叔父，他去年剛剛在蘇家族地過世。”

說完，蘇慕秋目光平靜的看著對方：“你此刻一定有很想問的問題，本公子可以勉強為你解惑一二。”

“這......”馬維邦顫聲道：“我這些往事，你如何得知的？城主大人.....他斷然不可能說的！他根本開不了口！他是——”

他忽然止住了話頭。

蘇慕秋淡淡道：“你逃過了天讖閣的追捕，卻沒逃過世俗界的天網(wǎng)——”

“就在你越過通虛門，步入大乾國境的那一刻，你已經(jīng)被欽天監(jiān)的天網(wǎng)閣，記錄在案了?！?

“這、怎么會？”馬維邦咬牙道：“若真如你所言，欽天監(jiān)的人，為何不拿下我，遣送回昆墟？”

“這個中緣由，說來就復雜了，不是咱們今日要討論的重點?！?

蘇慕秋挑了挑眉：“我只能告訴你，這一千年來，仙門與世俗皇朝之間，從未真正的互相信任過，仙門暗中覬覦著世俗界的靈脈資源，世俗界也時刻提防著仙門?！?

“或許在欽天監(jiān)的人看來.....你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值得打草驚蛇吧?！?

聞言，馬維邦搖了搖頭，苦笑出聲：

“罷了，事已至此，十三爺，您想問什么便問吧。反正.....我已活不了多久了。不過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氣前，能為您吐出多少秘密，那便看您的運氣了。”

“嗯？”蘇慕秋不由得心中一沉。

旋即拿出功德寶鑒，鏡面對準了這位盲眼術士。

他意念一動。

二階——啟動！

【業(yè)障顯形·穢物驅(qū)離】！

咻！

伴隨著一道道僅自己可見的雄渾金芒從鏡面中折射而出。

馬維邦那扭曲佝僂的身體上，竟是騰起一紅、一黑兩股光焰氣浪！

蘇慕秋當然知道，這正是功德寶鑒探照出的「業(yè)力」。

那一丟丟紅色的為馬維邦的善業(yè)。

那黑光滔天的便是惡業(yè)，也稱之為「業(yè)障」。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

馬維邦這樣的小人，竟然還會有如此「頑固」的善業(yè)？

此刻，他那一小股善業(yè)紅光，正頑強抵抗著那股氣勢洶洶的黑色業(yè)障。

否則的話，以這貨的厚重業(yè)障，恐怕早就被惡果吞噬，身死魂滅了。

“十三爺啊。”

馬維邦嘆息一聲，聲音愈發(fā)暗啞了：“在下前半生作為藏秘人，為換取功名利祿，妄泄天機，體內(nèi)的「天讖蠱」早已爆發(fā)至末期了，您待會問我一個問題，說不定毒性便會再加重一分，在下不怕死，只怕在死之前，解答不了您所有的疑問.....”

“你這老頭，少裝模作樣?！?

沈鶯鶯嗤之以鼻：“你若當真不怕死，這一路上為何多次試圖脫逃？”

“仙子真誤會了?！?

馬維邦道：“在下身中天讖蠱，痛不欲生，之所以茍延殘喘至今，只為了一名無辜的孩兒.....”

說罷，他小聲請求道：“十三爺，在小的道出實情之前，能不能——”

他看向周圍的護院家仆。

“你們都下去吧，本公子身邊有沈仙子相護，無礙的?！?

蘇慕秋抬了抬手。

待眾人完全退去后

馬維邦這才解下背上的竹簍，掌心朝里面打出一道靈光——

咻。

一名唇紅齒白，容貌清秀，約莫七八歲的男童，竟是倏然而現(xiàn)。

他蜷縮在竹筐里，雙眸緊閉，呼吸沉悶，仿似正在熟睡。

“孩子，別睡了，咱們回家了?！?

馬維邦輕輕的拍了拍孩童的額頭。

那孩童緩緩睜開雙眸，好奇的四處張望了一番，脆生生的問道：

“爺爺這是在哪里啊？好大的太陽.....咱們現(xiàn)在可以到地上來了么？”

蘇慕秋皺眉道：“這孩子是誰？與你有何關系？”

“回十三爺.....”

馬維邦輕撫著孩童的腦袋，語帶哽咽道：“這孩子便是上一任未央城主，您的三叔蘇長庚的遺孤，也是.....您的親堂弟！”

“我三叔前年便從未央城卸任歸家了，他自己都說這一生未有所出，哪來的孩兒？”蘇慕秋皺眉道。

“那敢問十三爺......”馬維邦凄然道：“您怎么能確定，后面歸家的那位三叔，便是你真正的三叔呢?”

聞言，蘇慕秋與沈鶯鶯對望一眼，眸底皆有震驚之色。

“哎，十三爺，小人徹底跟你攤牌了吧！”

馬維邦咬牙道：“未央城最近的兩代蘇家城主，您的三叔蘇長庚，二叔公蘇宗吾，他們皆是上任不到兩年，便.....哎?！?

“總之，后來任期屆滿歸家的那個蘇長庚、蘇宗吾，它們是「偽人」！是聽從于未央城幕后之人的傀儡！而那幕后之人.....便是......便是......”

最后幾字卡在喉嚨里，仿佛受到了天譴雷劈般，

馬維邦身形劇顫不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身上的肉瘤接連爆裂！

下一刻，“砰”的一聲，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宛如一具腐敗的死尸。

“爺爺！爺爺你醒醒！你別嚇孟孟！孟孟以后再也不偷偷吃糖了！嗚嗚嗚嗚！”

那男童也是完全清醒了過來，趴在爺爺身體上，哭喊不休。

蘇慕秋正要上前查看，卻被一只雪白素手攔?。?

“你別去，怕有詐.....我來吧。”

沈鶯鶯掩著口鼻走上前去，雪白素手揮舞如電，一連甩出三張黃符。

符紙落在馬維邦的身體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命火未熄，沒死透，大抵.....只是暈了過去。”

“沒死透就好?！碧K慕秋道：“他剛才說他中的是什么蠱來著？”

“天讖蠱。”

沈鶯鶯收回手，銀鈴在腕間輕顫，“天讖閣用來拴藏秘人的五轉(zhuǎn)秘蠱，種蠱時要以受蠱者的魂魄為引，除了閣中那幾位活成老妖精的長老，誰也解不了?！?

她瞥了眼仍在哭喊的男童，語氣沉了幾分，“昆墟沒有解蠱丹，世俗界更不可能有，你.....別抱幻想?！?

“這樣啊。”

十三爺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卻是自顧自的打開了系統(tǒng)商城。

“搜索——天讖蠱?！?

咻！

金光閃現(xiàn)，界面刷新！

原蠱：【天讖蠱】（四轉(zhuǎn)）。

解藥：【破妄鎮(zhèn)魂丹】（唯一限定，與天讖蠱綁定）。

價值：200善緣點。

“200點？比之前十二哥的四轉(zhuǎn)蠱還便宜？密碼的，不會是拼好丹吧？”

“也罷，死馬當活馬醫(yī)了，反正今日的善行簽到還沒搞，也算是順手了?！?

“系統(tǒng)君，下單了！”

叮！

“恭喜！兌換成功！”

“您獲得了【天讖蠱】x1、【破妄鎮(zhèn)魂丹】x1。本次兌換花費200善緣點（剩余善緣點：500點。）”

......

......

南苑西廂的庭院里。

日頭正盛，金輝淌過青石板鋪就的地面，連空氣都透著幾分炎熱。

東角的蓮池畔邊。

一道白衣勝雪，豐腴曼妙的高挑倩影，正手持仙劍，圍繞著一方假山，騰挪飄飛，紗衣翻飛間，帶起陣陣香風與綿密的劍雨。

“哎喲，徐丫頭，你這是做什么？有這勁頭，還不去好好修煉？”她身后飄著的殘魂美人單手支頤，無語道。

“報恩?！?

徐若顏素手輕搖，劍尖顫動，萬千劍花吞吐傾瀉而出，在石壁上留下銀鉤鐵畫般的劍痕，

“那少年前夜拉著鶯鶯，與她徹夜修習武藝，想來是很想進步的。我承他功德庇蔭，修為大進，自當有所回饋。”

“不過，你說......”

徐仙子收劍回鞘，望著石壁上的《瓊?cè)A入門劍典圖譜》，那雙常年古井無波的冷冽鳳眸，竟是變得猶如星辰般亮晶晶的，眸底同時流露出一抹期待與忐忑：

“他，能看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