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在宸貞宮的琉璃瓦上凝成細碎銀砂，顧嬤嬤的緞面繡鞋踏過三重白玉階，在晨光里碾碎一地寒晶。

她身后跟著數個布衣大夫，藥囊上三足金蟾的繡紋被露水浸的發亮。

鮫綃紗帳無風自動，露出床榻上少女蒼白的臉。

剛給裴瑾釬換完藥的元貞皇后晃了晃身子，一旁的青瑣連忙上前攙扶。

元貞皇后閉上雙眼，再睜開看著床榻氣息微弱的裴瑾釬，仿佛回到了裴瑾釬落水失足剛被抬到宸貞宮的時候。

裴瑾釬濕透的烏發散在枕上，像團化不開的濃墨，金絲牡丹裙的領口上還沾著太液池的浮萍。

元貞皇后是燕北顧家嫡長女——顧鶴卿，能文能武，足智多謀，秀外慧中，與當今皇帝攜手平了三國之亂，開創大一統王朝時代。

刀山火海闖慣了的顧鶴卿，紅色曾是她耀眼的勛章。

但當她見到裴瑾釬的額角上的傷口時，她第一次覺得紅色竟是這般的刺眼。

顧鶴卿突然覺得心口一陣疼，眼前發黑，手中的迦南香佛珠突然崩斷，十八顆黃檀木珠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青瑣急忙叫人，“快來人！娘娘暈倒了！”

“卿卿！”

剛步入寢殿的宸元帝立馬沖到顧鶴卿身邊，想將她抱到主殿讓太醫診斷。

顧鶴卿慢慢地張開雙眼，虛弱地說：“我哪都不去，我要一直守著阿鸞，直到她醒來！”

語畢，便想掙扎從宸元帝懷里下來。

宸元帝恐她跌傷，先將她安置在椅子上。

看著顧鶴卿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幾番沉思，最終還是隨了顧鶴卿的意，讓門外候著的太醫來為顧鶴卿醫治。

“皇后身子如何？”

宸元帝負手立在龍鳳交纏玉柱下，明黃色袍角晃動著，不停滾動著手上的珠串。

魏太醫收回搭在元貞皇后手腕放著的手帕上的手，袖袍垂地，跪著躬身作揖回答道：

“回稟皇上，娘娘鳳體違和，乃心火浮越，肝郁氣滯之象；夜寐不安，神不守舍；膳飲少進，脾胃失和。”

“更兼眉間青紋隱現，此乃憂思傷脾、耗損中氣之征啊！”

“臣只能先以金針度穴之術，暫解娘娘眉間郁結；待施針完畢后，臣再開方安神引陽湯佐之。只......”

魏太醫微微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對帝后，猶豫不知是否該說還是不該說。

宸元帝看著心不在焉吃著七寶素粥的顧鶴卿，大手一揮，“愛卿但說無妨！”

魏太醫躬身伏拜，低聲說：“臣斗膽進言，常言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金針之術和安神湯并不能完全根治娘娘心中之癥。”

“若想娘娘鳳體安康，還望娘娘暫放憂思，鳳體康泰乃萬民之福啊！”

“縱有萬鈞心事，亦當以緩梳情志，靜養心神為上。若郁結日久，恐傷及沖任二脈，動搖根本吶。”

魏太醫與顧鶴卿的一母同胞的兄長顧承允交好，自然與顧鶴卿相識。

不然他也不會在現如今五公主昏明不醒情況下，敢說出這種話來。

宸元帝剛想靠近顧鶴卿說些寬慰之詞，就見宸元帝身邊的蘇公公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蘇公公死死拽著手里的拂塵，生怕待會他要說出來的話，會讓皇后娘娘盛怒，直接奪走他手中的拂塵去外面打人。

這擔心并不是不無道理，畢竟前天皇后娘娘就趁著他愣神的時候，把他手中的拂塵搶走，去抽淑妃娘娘和四皇女。

蘇公公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說：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帶著四皇女于半時辰前跪在殿外。剛剛四皇女受不住暈倒了，淑妃娘娘讓奴才請魏太醫前去醫治。”

宸元帝偷偷看了顧鶴卿一眼，咳了幾聲，沒有開口說話。

顧鶴卿冷笑一聲，站起身來走到殿門，將手上的碗往淑妃身上丟。

“咣~”

崔尚書穿著官服，剛踏出家門半步，就被圍在崔府的顧家軍亮刀，刀刀相交給攔下。

“顧丞相這是作何？”

顧承允拿出令牌，對著皇宮的方向作揖，義正言辭地說：“皇后娘娘有旨：淑妃崔氏謀害皇嗣，特命本官率顧家軍圍住崔府，無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崔尚書知曉四皇女將五公主推入太液池至今昏迷不醒，可這怎么就跟淑妃娘娘扯上關系了？

更何況是謀害皇嗣這種誅九族的事情！

崔尚書摸了摸胡子，晨曦的陽光照在顧家軍士兵身上穿著的盔甲上，晃了他的眼。

崔臨淵不由地瞇了瞇眼，溫和商量道：

“今日不是休沐之日，還望顧丞相高抬貴手，容下官上完今日的早朝后，再告假讓陛下知曉。屆時，顧丞相想困崔府于何時便何時。”

都是千年的狐貍，怎么會聽不懂話里話外的意思。

顧承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將崔臨淵話中的威脅放在眼里。

“崔尚書別急，本官剛剛已派人替崔尚書告急了。崔尚書這幾日就老老實實待在府里，聽從皇后娘娘發落了。”

想到如今還在昏迷的五公主，顧承允眼眸里劃過一絲冷意。

剛剛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轉眼就變成了朝堂上不茍言笑、冷面無情的丞相大人。

“崔尚書也別擔心，你的告假文書雖說不是你撰寫的，但卻是本官親自同意的。”

“您呢，大可放心在家好好修養，順便管教一下家中不成器的子孫。”

“不然，等到哪天突生變故，家里若是沒有能撐得起事的人，那可就糟了！”

前陣子崔臨淵嫡次子崔執中酒后失言，損皇后聲譽，不敬皇室。

后被革職處理，如今正閑散在家，醉生夢死。

似是察覺到崔臨淵的官帽有些歪了，顧承允好心地給它擺正。

不過轉頭想到今日崔臨淵已經告假了，又伸手將崔臨淵的官帽摘下來，鄭重地放在崔臨淵的手上。

“崔尚書，收好您的烏紗帽。”

扭頭吩咐離自己最近的顧家軍，轉身踏上馬凳，居高臨下看著崔臨淵。

“來人！將崔大人好好地送回到院子里去，無皇后娘娘旨意任何人不得進出！”

饒是崔臨淵慣會使用虛與委蛇的那套技巧，此刻也忍不住，漲紅著臉，對著顧承允破口大罵：

“豎子爾敢！當真是乳臭小兒，肆意妄為，不知所謂。即便今日是你父親來了，也容不得他插手老夫家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