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陸昭的身影已如一道貼地灰影，悄然沒入澗口外莽莽山林。

他的心神，此刻一分為三：

一股維持《小靈雨訣》運轉，絲絲靈氣滲入經脈，緩緩恢復趕路時御風術消耗的法力；

一股纏繞在袖中兩具蟄伏的寒冰鼠傀核心上，只需一個念頭，刺骨寒流與足以撕裂尋常護體靈光的利爪便會瞬間爆發；

而最大的一部分神識，則如無形絲線，遙遙系于十多丈高空之上。

——流云雀傀儡正在上空無聲滑翔。

它那對銘刻繁復靈紋的骨翅，在晨曦下泛著淡淡冷光。

它將下方密林、蜿蜒小徑、甚至巖石縫隙中的影像清晰投射進陸昭識海之中。

一幅動態的地圖在他腦中鋪展開來，讓陸昭對周圍有充分認知。

左前方三里處，枯葉堆下，一頭鐵爪山貓正慵懶舔舐皮毛，氣息不過一階下品，構不成威脅，他掃過一眼就不再放在心上。

……

正午時分，陸昭終于抵達棲霞坡邊緣的亂石灘。

流云雀在天上翱翔，一幅畫面映入他的識海，幾塊巨石形成的天然掩體后，一道模糊黑影一閃而逝。

對方刻意收斂氣息，卻瞞不過高空俯瞰的銳利“雀目”。

練氣中期修為，身上血腥煞氣隱而不發，一看就是劫修。

看到此陸昭并未停步，但袖中寒冰鼠傀的核心瞬間被激活。

兩股刻意不加掩飾的、屬于一階下品妖獸的冰冷兇戾氣息，如同兩柄無形尖刀，驟然從他身上擴散開來，掃過那片亂石區域。

石灘后，細微的衣袂摩擦聲戛然而止。

那一道黑影的氣息明顯一滯，隨即如受驚毒蛇般更深地縮回了巖石陰影里，再無半點聲息。

威懾一下，已足夠了，這等劫修比他還怕遇到狠角色。

陸昭面不改色，保持著均勻步伐穿過亂石區域，直到流云雀確認后方再無尾隨之影，他才松了口氣。

日頭西斜，看到周家坊市高聳的青銅獸首門樓染上一層暖金色，陸昭緊繃的心弦終于緩緩松弛。

流云雀降落，化作一道不起眼的灰影落入他的儲物袋中。

大半日跋涉，依仗高空之眼洞察先機，輔以寒冰鼠傀震懾宵小，他終是有驚無險，安然回到坊市。

坊市入口熟悉的喧囂人聲撲面而來，混雜著丹藥、靈材、妖獸腥氣的復雜味道，竟讓他感到一絲久違的安心。

踏入坊市，陸昭并未立刻前往西市，而是腳步一轉，徑直走向位于中心區域的周家客卿閣。

閣樓肅穆，值守管事認得他腰間令牌，驗看無誤后流程熟稔。

“陸昭，駐守青藤澗滿一月，俸祿兩塊靈石，冰玉丹一枚。”

管事聲音輕柔，將一枚冰玉丹與兩塊下品靈石遞到陸昭手上，說了句：“辛苦了。”

陸昭平靜收下，略一抱拳：“有勞管事了，無其他事我便走了。”管事含笑點頭。陸昭見此轉身便離開。

離開客卿閣，陸昭來到九淵閣，進入其內，一眼便看到周掌柜。

老掌柜正用軟布擦拭青銅香爐，抬眼看見陸昭，褶皺眼角立刻堆起笑意“喲，陸道友，青藤澗的濕氣沒把你泡發吧？”

陸昭也不廢話，走到柜臺前，先將兩具青紋鼠傀和一具寒冰鼠傀依次排開。

青紋鼠傀爪牙鋒利，關節靈活；而那具寒冰鼠傀甫一出現，石質的柜臺表面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出一層薄霜，一股冰冷兇煞之氣隱隱透出。

老掌柜擦拭香爐的手頓住了。

他放下軟布，枯瘦手指帶著幾分謹慎，輕輕拂過寒冰鼠傀冰冷背脊，感受其內部蘊含的、超過青紋鼠傀的靈力波動與刺骨寒意。

指尖在鼠傀爪尖特意銘刻的、代表冰爆之力的幾道細微符紋上停留片刻。

“好！好手藝！”掌柜連贊兩聲，眼中精光大盛，“此傀已非尋常下品可比！

陸道友在傀儡一道上，當真是一日千里啊！”

他抬頭，目光灼灼盯著陸昭：“此傀，作價十五靈石，如何？連帶這兩具青紋鼠傀，老夫一并收了，還是按老價錢，八塊一具。”

“一共三十一塊靈石。”

陸昭神色不變，對這個價格似乎早有預料，并未還價。

只淡淡吐出一字：“可。”

他頓了頓，在掌柜的目光中，緩緩從儲物袋取出那具流云雀傀儡。

灰撲撲的雀身，展開的風紋石骨翅上靈光流轉，雖略顯粗糙，卻自有一股靈動欲飛之意。

掌柜呼吸陡重，身體不由自主前傾：“這是道友煉制的傀儡？”

他聲音帶著難以置信，枯瘦手指忍不住觸碰那對骨翅。

“陸道友，此物…此物可否割愛？二十五塊靈石如何！”

陸昭卻手腕一翻，在掌柜失望目光中，將流云雀收了回去，動作相當干脆利落。

“此傀尚是初試，瑕疵頗多，不堪大用。”他語氣平靜，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待陸某技藝再精進些，煉制出更完善的下一具，再售予貴閣不遲。”

掌柜臉上的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他深深看了陸昭一眼，明白眼前這年輕人絕非池中之物，心思縝密，更懂得奇貨可居的道理。

很快調整表情，哈哈一笑掩飾尷尬：“陸道友精益求精，佩服！那老夫就靜候佳音了。”

爽快數出三十一塊靈石推過去。

收起靈石，陸昭緊接著開口：“還要勞煩掌柜，繼續為陸某留意風紋石與冰凝石，品質越高越好，數量不限。尤其是風紋石，邊角料亦可。”

“放心，包在老夫身上！”掌柜拍胸脯保證，忽然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神秘。

“對了，陸道友回來的正是時候。后日便是我九淵閣一年一度的內部小拍，來的多是熟客和老主顧，也有些外面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他看著陸昭：“道友如今手頭寬裕，眼界也非比尋常，不妨來碰碰運氣，或許就有你需要的東西。”

陸昭心中微動，面上不動聲色，略一沉吟便點頭應下：“承蒙掌柜相邀，后日陸某必到。”

“好！爽快！”掌柜笑瞇瞇記下，親自送至門口，看著他青灰色身影匯入坊市人流。

渾濁老眼瞇起，低聲自語：“飛行傀儡，上面人最近搜羅的可不就是這東西么，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