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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節點

  • 江右鎮守使
  • 江右小明
  • 4082字
  • 2025-07-04 16:00:41

轟隆隆——

驚雷滾過昆山城鉛灰色的天穹,震得縣衙二堂殘破的窗欞嗡嗡作響。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噼啪聲由疏轉密,由緩轉急,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重新連成了鋪天蓋地的白茫茫一片。

方才那吝嗇灑落的一絲天光,如同被巨手抹去,沉沉的鉛云以更兇猛的姿態合攏,將天地重新鎖入一片冰冷濕暗的水獄之中。

“大人!大人!不好了!雨!雨又大了!比之前還大!”胡鐵魁梧的身軀裹挾著一身冰寒的雨水和濃重的泥土腥氣,如同失控的奔牛,轟然撞開二堂虛掩的大門。

他渾身濕透,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遍布著刮擦的傷口和泥濘,右手食指裹著的厚厚布條已被鮮血和泥水徹底浸透、染黑,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沖到陳琢臨時安置的床板前,聲音嘶啞如破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王家老宅那邊...陣...陣成了!青光沖天,那地下的黑疙瘩確實被壓住了,陰風邪氣都散了!可...可這雨...這雨它怎么就...怎么就停不住反大了啊?!”

床板上的陳琢,面如金紙,氣若游絲。邱靖南剛為他施完一輪針,額角滿是細密的汗珠。聞聽胡鐵的嘶吼,陳琢緊閉的眼皮劇烈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那雙曾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黯淡無光,布滿了血絲,卻依舊死死盯住胡鐵。

“陣...沒破?”陳琢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胸腔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沒破!絕對沒破!”胡鐵急得幾乎要跳腳,他猛地舉起那只血肉模糊、裹著臟污布條的右手,指向窗外那白茫茫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幕,“那黑疙瘩被青石壓死的!弟兄們都看得真真兒的!可這鬼老天...這鬼老天它不講道理啊!”

就在胡鐵話音落下的瞬間——

嗡!

一聲沉悶、冰冷、帶著無盡貪婪與滿足感的搏動,毫無征兆地在陳琢懷中炸開!那緊貼著他胸膛的黝黑鐵盒,如同被驚醒的洪荒兇獸,猛地一跳!冰冷的盒體瞬間變得滾燙,隔著薄薄的里衣,竟灼得陳琢皮膚一陣刺痛。

暗青色的鱗片鑰匙,在盒體中心爆發出妖異的青黑光芒,光芒穿透衣料,在昏暗的二堂內一閃而逝。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怨毒與磅礴水元之力混合的邪異氣息,伴隨著那搏動,如同漣漪般瞬間擴散開來。

“呃啊!”陳琢身體猛地一弓,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胸口。一大口帶著冰碴般的黑血狂噴而出,濺在胡鐵的腿上,瞬間凝結成暗紅的冰霜。他劇烈地嗆咳起來,每一次抽動都牽扯得周身傷口崩裂,鮮血迅速洇紅了剛換的繃帶。

“大人!”邱靖南臉色劇變,雙手閃電般拂過陳琢胸前幾處大穴,數枚銀針帶著微弱的靈光瞬間刺入,試圖壓制那突如其來的邪氣反噬。

“鐵盒...鑰匙...”陳琢死死按住劇烈起伏、如同被烙鐵灼燒的胸口,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眼中卻爆發出駭人的精光,“它在...汲取...這雨...這地脈之力...舒茴...好毒的算計!”

他猛地看向胡鐵,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冰冷:“王家節點...只是其一!昆山...還有節點!斷其一...反激其余...這雨...停不了...”

“還有節點?!”胡鐵如遭雷擊,魁梧的身軀晃了晃,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瞬間被絕望和暴怒填滿。他豁然轉身,布滿血污和泥濘的拳頭狠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木屑紛飛。“狗日的妖婆!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

“胡壯士!噤聲!”周德庸一直守在角落,此刻也是面無人色,聞聽此言更是嚇得魂飛魄散,“當務之急...是...是找到其他節點啊!大人...大人您可知其他節點在何處?”他連滾爬爬撲到床前,聲音帶著哭腔。

陳琢閉上眼,眉心緊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染血的被褥。識海深處,那幅由先祖鮮血與洛書真意烙印下的昆山地脈圖譜再次浮現。

濁浪滔天,孽龍咆哮,祭壇巍巍...一個個閃爍著怨毒氣息的核心節點如同星辰般標注其上,但此刻,這些節點的位置卻變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層濃稠的血霧籠罩,只余王家老宅那處被強行壓下的節點黯淡無光。

“水脈...糾纏...香火...勾連...節點...非止一處...”陳琢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神魂透支的劇痛,“具體...方位...被遮掩...或被...移轉...”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如針,刺向周德庸:“周主簿!你久在昆山...平日...可曾察覺...城中...或城外...有甚異常之地?香火...格外鼎盛?或...陰冷邪異?地氣...有異?尤其...與八真廟...豐泰商行...往來密切之大戶...其宅邸莊園...可有古怪?”

周德庸被陳琢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絞盡腦汁地回想,汗水混著雨水從額角滑落:“異常...異常...下官...下官愚鈍...八真廟香火自然是鼎盛的...豐泰商行...錢三金那萬利當鋪已被大人查抄...至于其他大戶...”

他語速飛快地報了幾個昆山本地鄉紳的名字,又提到幾處富商的宅院,“這些人家...雖與豐泰或有生意往來...供奉八真廟也屬常情...但...但要說宅邸有甚特異之處...下官...下官平日多在衙門處理文書,實...實在未曾深究啊...”他越說聲音越低,臉上滿是愧疚和惶恐。

“廢物!要你何用!”胡鐵怒目圓睜,幾乎要拔刀。

“胡爺息怒!”一直沉默守在門邊陰影里的盧堪,此刻卻一步踏出。他身上的錦袍也沾了泥水,略顯狼狽,但那雙精明的眼睛里卻閃爍著與平日市儈截然不同的銳利光芒。

他對著暴怒的胡鐵拱了拱手,目光轉向床榻上氣息奄奄卻眼神迫人的陳琢,深吸一口氣,聲音清晰而沉穩地響起:

“陳大人,胡壯士,周主簿。盧某不才,久在昆山操持些微末生意,對這城中三教九流、世家豪紳的根底,或許比周主簿這坐衙的官身,要多知道幾分皮毛。”

他頓了頓,無視胡鐵懷疑的目光和周德庸尷尬的臉色,走到二堂中央,迎著窗外潑天的雨幕和不時閃過的慘白電光,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商賈特有的算計與洞察:

“大人方才所言極是!地脈節點,關乎那妖廟根本,更是舒茴汲取力量、操控昆山水文氣象的命門所在。此等要害,豈能隨意安置于荒郊野地、市井陋巷?

錢三金的萬利當鋪密室,便是前車之鑒!那等所在,表面是當鋪庫房重地,實則深藏地下,有陣法遮掩,更借當鋪三教九流往來之便,混淆視聽。尋常人等,便是站在那密室上頭,也絕難察覺地底玄機。”

盧堪眼中精光一閃,伸出三根手指,語速加快,條理分明:“以此類推,其他節點,必也藏于昆山根基深厚、防衛森嚴、且與那八真廟、豐泰商行有千絲萬縷勾連之處!此等地方,依盧某淺見,無外乎三者——”

“其一,豪紳巨賈之深宅大院!這些人家,宅邸廣闊,多有私園秘庫,仆役成群,等閑外人難以窺探。借修繕園林、營造屋舍之名,暗掘地道,布設邪陣,最是隱蔽不過!且豪紳之家,與豐泰這等手眼通天的商行往來密切者不在少數,錢糧輸送,邪物供奉,皆可掩人耳目。”

“其二,便是那些依附于八真廟的別院、田莊。明面上是廟產,或是某位虔誠大香客捐建的修行別苑,實則內里乾坤,只怕比那萬利當鋪的密室還要陰邪!這些地方,有廟祝僧道之流看守,借神佛之名,行鬼蜮之事,百姓避之不及,官府若無鐵證,輕易也不敢擅查!”

他猛地豎起第三根手指,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絲寒意:“其三,也是最險惡、最易被忽視之處——便是那些看似與妖廟、鹽課無關,實則根基盤錯,在昆山屹立百年乃至數百年,早已將觸角深入昆山每一寸地皮的...真正的世家豪強之根基所在!

其祖祠、其老宅、其視為命脈的祖產莊園。這些地方,一草一木皆有其主,外人絕難插手,地氣龍脈之說更是被其奉為圭臬。若在其地脈核心設下節點,借其百年積累的人望、地氣滋養邪陣,威力只怕更甚。且因其地位超然,一旦事發,牽連太廣,官府投鼠忌器,查辦更是難上加難!”

盧堪一口氣說完,胸膛微微起伏,目光炯炯地看向陳琢:“大人!依盧某之見,排查節點,絕不能只盯著那些浮于表面的可疑之處。當務之急,是立刻鎖定昆山城內,哪些豪強巨室、廟產別苑,與豐泰商行往來最密!

尤其是...在錢三金倒臺,萬利當鋪被查封后,誰與豐泰的關系,反而更加...熱絡起來?此乃做賊心虛,急于穩住陣腳之兆。不過說起這昆山豪強,根基之深,財力之雄,行事之詭秘,能與豐泰商行如此緊密勾連,又有能力、有動機庇護此等邪異節點的...”

“...唯有城東,積善堂李家的——聽濤別院!以及...城外三十里,依青冥江支流而建,素來由豐泰商行代為打理香火的——黑水祠!”

“李家?積善堂李家?”周德庸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盧東家...這...這話可不能亂說!李家老太爺可是有舉人功名在身的,樂善好施,在昆山士林頗有清譽!其子李茂才更是...更是蘇州府學的廩生!他家...他家怎會...”

“清譽?”盧堪冷笑一聲,打斷周德庸,金算盤在手中猛地一合,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在雷雨聲中格外刺耳,“周主簿,你只知其一!李家那‘積善堂’的名號是怎么來的?年年施粥舍藥是不假,可那錢,干凈么?

他李家近十年,田產翻了三倍!鋪面占了城東半條街!靠的是他李家祖上那點薄田?還是李茂才那廩生的幾兩廩米?豐泰商行壟斷昆山鹽鐵布匹,李家便是其在昆山最大的銷贓窩家和錢袋子。

那些來路不明、壓低了市價三成收來的賊贓,有多少是經李家之手,洗白了流入市面?他李家那聽濤別院,建在城東地勢最高處,臨江望水,風水絕佳,乃是李家老太爺頤養天年的靜修之所,等閑人不得靠近。

盧某的船行曾為其運送過一批湖底‘景觀石’,那石頭...陰寒刺骨,絕非尋常湖石!更蹊蹺的是,自那批石頭運入別院,不過半月,豐泰商行的大掌柜便親自登門,與李老太爺品茗論道了足足三日。

錢三金事發后,李家與豐泰之間的車馬往來,更是陡然頻繁了數倍!此等行跡,周主簿,你管這叫清譽?!”

盧堪字字如刀,句句見血,將積善堂李家光鮮表皮下的污穢勾當撕開一角。周德庸被他質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著,雖想再言,但卻也說不出維護之詞。

“至于那黑水祠...”盧堪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絲深入骨髓的忌憚,“更是邪門!名義上是前朝所遺、供奉無名水神的荒廢小廟,早已破敗不堪。但自三年前,豐泰商行突然以修繕古跡,祈福鄉梓的名義將其圈占,大興土木。

修是修了,可修完之后,那地方反倒成了生人勿近的禁地。豐泰派了自家護院常年把守,美其名曰保護古跡。”

他向前一步,靠近陳琢的床榻,聲音壓得更低,“大人有所不知,盧某手下有個老船工,早年在那黑水祠附近的河灣擺渡。他說...自打豐泰占了那地方重修之后,那一段的河水,就變得格外陰冷,夏天都冰得刺骨。

夜里行船,常能聽到那破廟方向傳來古怪的水響,像是...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水底下翻身...更邪門的是,但凡靠近那廟墻的鳥雀,飛著飛著就一頭栽下來,死得梆硬,您說這其中會不會就與這地脈節點一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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