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大兄!”
“藥要糊了!”
昨夜沒回家,就在趙家落榻,一夜沒睡的陳到,剛剛推門而出,便聞到一股糊味,他只是瞧了一眼,便滿臉大驚。
沖著還在發呆的趙峻,高聲喊道。
“嗯?哦...啊!”趙峻愣了一愣,而后迅速反應過來。
他連忙低頭,墊著粗布,將灶火上正煎著草藥的鍋,一下子端起。
“大兄難得發呆。”陳到靠近,幫著趙峻將熬得差不多的草藥濾出。
“這是在想什么呢?”
“難不成...還在想昨夜的事情?”
說到后面,陳到的聲音也微微弱了幾分。
捧著藥物,回過神來的趙峻緩緩搖頭。
“倒不是昨夜的事情。”
“只是我忽然想到,若是亭長、游繳他們今日往那草屋,從牛叔的尸骨上發現什么線索的話,該怎么辦?”
陳到頓時也沉默下來。
“......”
正當兩人默然,聽到外處動靜,正巧往外處走去的中年獵戶趙義,聽到這話,忍不住搖頭,嗤笑一聲。
“線索?怎么會找到線索呢?”
“就咱們村兒的亭長、游繳,是不會管的!頂多是礙于職責,裝模作樣,去瞧上一瞧罷了!”
聽到這話。
看著趙義出來,連忙捧著藥物上前的趙峻,頓時愣在了原地。
“那...那...亭長、游繳不就是負責這種事情的嗎?”
“出了人命,他們不管誰管?”
“誰說負責這種事情,就要管了?”趙義接過自家幼子手中的藥物,面上嗤笑意味更濃。
“若是他們會管,那趙牛幾人,會那般猖狂,昨夜便聚攏一起,密謀著要殺你我?”
“至于誰管我也不知,不過阿峻不要慌。”
“既然有了咱放的這把火,無論是誰要管,這兩人都會想盡辦法,把此事往失火上引的!”
“畢竟一下子死了五個人,若是真被認作了故意殺人,兩人這段時間說不得要忙死!屁股下的位置,也要被新來的縣君給動上一動。”
“阿峻若是擔憂的話,就先和阿到去田地耕作,順路去將你昨日問你那幾個伴伙借的錢給還了吧。”
“記住莫要往那草屋去,免得惹人生疑了。”
“好了,我先入山打獵了,爭取將那許家管家要的二十貫五銖錢,給你早日湊齊!讓你早日入官署作個吏員!”
“他娘的。”
“之前讓你去私塾讀經傳的時候,也沒人跟我講,想做官還得要錢啊!”
說著,這濃眉大目的趙義也是低罵一聲,再度提起放在身側的長弓、箭矢,以及早早便準備好的干糧。
舉起手中木碗,一下子全部灌入口中,而后便要朝著院外走去。
只是走了幾步。
這趙義咽喉微動,面色大變,險些沒將口中的藥給吐掉。
他強行咽下。
低聲罵了一句。
“娘的,怎么糊了!”
雖然聲音微弱。
但還是能教正立在院中的趙峻、陳到聽到的。
聽到趙義的吐槽。
恍惚不已的趙峻,裝作沒聽到一般,只是低頭埋頭整理自己的東西,轉身往屋中拿上些許錢財。
而陳到卻是忍不住憋笑,時不時去瞥上趙峻兩眼。
......
“這是昨日問你們借的錢,多謝了。”
“趙二又客氣上了?我就說嘛,你是讀經傳讀傻了!還跟我們幾個客氣?”
城外,車家的田地。
幾個正躬身耕作的少年,笑嘻嘻地隨手接過了趙峻遞過來的錢財,揣在懷中。
“就是!讀傻了!”
“以后等趙二娶妻入洞房的時候,說不得還要學書上那般三辭三讓呢!”
“到時候,他妻多半都等不住了!”
“哈哈哈哈!”
玩笑之余,這幾個少年,又是忍不住問道。
“你家大人怎么樣了?有大事沒有?”
“趙伯吉人天相,想來是沒什么大礙的吧?”
趙峻一邊將上衣脫下,握住鋤頭,一邊輕笑著回道。
“沒甚么大礙!”
“我家大人身體甚好,昨天才被蛇咬,今日就又背著弓箭,往山中去了。”
“說是要打上一頭野豕,好證明一下他的健碩呢!”
幾個少年,聽到這里,又是忍不住驚嘆起來。
“趙伯還真是勤懇啊!這大病未愈,就又進山了!”
“趙二,你說趙伯這般辛苦,到底是為了啥啊!”
“你家就你一個獨子,這么多年,趙伯積累的財貨,差不多也該夠你娶妻了吧?”
趙峻眼神微動,卻也只是笑著搖頭。
“誰知道呢?”
“我家大人就是閑不住,這沒法子的!”
說罷。
這趙峻瞅了一眼遠處的監工,便開始緊握著手中的鋤頭,跟著其他幾位少年一般,在田地里奮力耕作。
其他幾人見狀,微微一愣,也不再開口,只是低下頭去,朝著腳下的土地用力斗爭。
不是他們這般樂意耕種。
屬實是因為...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的主人:車家,管得太嚴!若是松懈片刻,便要扣錢!
而他們又不能不干。
畢竟...這車家,是這平輿縣,唯一一家愿意收留他們這群少年的世家了!
這平輿縣,共有兩大世家,數家豪族:
那仕宦兩千石的許家,以及這偶爾會出二千石的車家,還有一些小家小姓,就不必多言了。
而在雇傭佃戶耕種時,給的價格,卻不以這幾個世家豪族的地位掛鉤。
許家給的是最多的,其次是那幾小家小戶的豪族,最后才是這號稱是平輿縣第二世家的車家!
正常來說:尋常的豪強,招募人手時,一天一天給個二十文五銖錢,能夠一家人吃食,還能剩下一丟丟。
而那公認是平輿縣第一世家的許家,則是愛惜羽毛。
只要收人干活,一律短工一天三十文!長工的話,一天更是足足有四十文!
不僅夠伙夫一家吃食,甚至還能有不少盈余!
甚至,這許家還支持日結,這就更得一眾鄉人的喜愛了!
也因此,這許家在方圓幾十里的風評都極好,不少干短工、長工的佃戶,都樂意去他家干。
為此,還曾鬧出過一番本地人與外地人的搶活兒沖突-畢竟近幾年天下也不算太平,不少外地流民,聽聞中原富饒,便紛紛涌來。
據說當時足足聚攏了數百人打架,甚至還死傷了不少人!
最后以許家出面,允諾只招本地人,不招外地人,這才平息了這場爭執。
像是趙峻、陳到這種少年,自然比不上那群正值壯年的本地漢子,搶不到許家的活計。
而尋常豪強的活計,則是被那群同樣身強體壯的外地漢子給壟斷了大半!
于是乎。
他們這群少年,便只能在給錢最少、事情最多、土地最貧瘠、名聲也是最差的車家干活了!
而這向來奉行‘三兩白銀’的車家,對于趙峻這種少年短工,甚至苛刻到一天只給十五文錢!
堪堪夠這些短工活下去的!
這車家的家主認為,只有嚴格控制佃戶獲得的錢財,不給他們容錯的空間,才能更好地逼得這些佃戶拼命干活...
或許...這車家的家主是對的。
畢竟,烈陽之下。
趙峻等少年,正熱火朝天地賣力耕種,絲毫不敢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