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世界，終究與他過往隔著一層難以逾越的壁壘。

路明非忽然從床上坐起身，動作間帶著幾分平日里少見的利落。他伸手從枕頭底下摸索了一陣，竟是摸出了一根棒棒糖。

那糖紙有些褶皺，是他上次跟張楚嵐馮寶寶哐龍虎山的時候買的。。

他含著棒棒糖，眼神在月光下閃爍著一絲與平日憊懶困倦截然不同的復雜光芒，那光芒深邃，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只是錯覺。

“不過嘛……”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聲音里帶著幾分糖塊融化后的黏膩，“自己人的比賽，總不能……讓他們輸得太難看吧。”

說完這話，他仿佛耗盡了所有清醒的力氣，又重重地倒回床上，翻了個身，被角掖好，不過片刻，便又沉沉睡去，呼吸均勻悠長，仿佛先前那片刻的清醒與思索，都只是南柯一夢，未曾在這世間留下半分痕跡。

夜風拂過，院中另一間簡陋的屋舍內，燈火亦未全熄。

馮寶寶盤膝坐在床沿，面前擺著她那兩把油光锃亮的菜刀。

她正用一塊粗布，細細擦拭著刀面，動作專注而認真，仿佛那不是兩把尋常的伙房用具，而是什么稀世神兵。

月光透過窗格，照在她那張萬年不變的、看不出喜怒的臉上，那雙空洞的眸子在昏暗中，卻似比平日里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清亮。

她在想些什么，依舊無人知曉。

龍虎山巔，因路明非與馮寶寶這場突如其來的“哪都通內戰”，以及先前王也道長那番離奇至極的認輸宣言，各方勢力對哪都通公司的關注與猜測，已然攀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峰。

看似平靜的道家仙山之下，暗流愈發洶涌，各路人馬的心思，也變得更加活絡與復雜。

哪都通的臨時駐地內，徐三與徐四兄弟二人，正對著一燈如豆，徹夜難眠。

“三哥，這事兒……你看怎么辦？”徐四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蒂在桌角碾滅，語氣中帶著幾分罕見的煩躁與凝重，“明非那小子，對通天箓壓根就沒興趣，滿腦子都是紅酒雪茄還有助理。寶寶那邊……你也知道，她對楚嵐是掏心掏肺，所以她很可能會想方設法的贏了路明非，好在決場上給張楚嵐放水，比登天還難。”

徐三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眉頭緊鎖，沉吟半晌，方才緩緩開口：“明非那邊，既然他對通天箓無意，反倒是好事。就怕他萬一真起了心思，以他的手段，這羅天大醮怕是真要翻了天。至于他和寶寶這一場……只能讓他們……自由發揮了。”

“自由發揮？”徐四挑了挑眉，“三兒，你確定？”

“確定，有什么不確定的。”徐三道：“人長了嘴就是要用的，我剛剛已經和寶寶說了，她說明天就隨便打打，而且張楚嵐說了想和明非過招，所以寶寶打算讓路明非贏。”

.......

...

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線穿過窗欞，將屋內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

龍虎山新的一日，伴隨著山間清脆的鳥鳴，緩緩蘇醒。

“路哥，路哥，醒醒了！”張楚嵐在路明非屋外敲門。

屋內半晌沒有動靜，只傳來幾聲含糊不清的囈語，像是在夢中與某種生物激烈搏斗。

張楚嵐無奈，只得稍稍加重了力道：“路哥！日上三竿了！我們吃的是龍虎山食堂，過點不侯，再不起來，食堂的肉包子可就真沒了！”

“吱呀”一聲，房門被拉開一條縫，路明非頂著一頭亂糟糟如同鳥窩般的頭發，睡眼惺忪地探出頭來，嘴里還叼著牙刷，滿口白沫，含糊不清地嘟囔：“楚嵐兄，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可是要折壽的。”

張楚嵐早就習慣了他這幅模樣，眼下也沒說什么，只是道：“路哥，今日你對陣寶兒姐，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寶兒姐的炁，你是知道的，量大管飽，阿威十八式看著簡單，實則……實則……”

他一時竟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馮寶寶那套拳法的邪門之處，只得干巴巴地總結，“總之，很危險！你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路明非眨了眨依舊有些睜不開的眼睛，牙刷在嘴里囫圇轉了兩圈，口齒不清地應著：“嗯嗯嗯……知……知道了……寶兒姐……很強……嗯……”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陡然亮了一瞬，“對了，這幾天紅燒肉有點吃膩了兄弟，龍虎山食堂早餐有煎蛋嗎？想吃溏心的了。”

張楚嵐：“.....”

他盯著路明非，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后只能頹然垂下手，長嘆一聲：“算了，路哥，你待會兒上了臺別睡著了就行。話說你怎么每天都這么困？”

“哦，我熬夜刷手機來著。”路明非道：“哥們在谷歌地圖和國內地圖上找了找我家，結果原先的門牌號沒有了，還有我的高中和大學也都找不著了，我覺得說不定是地圖的問題，所以這幾天一直在換地圖找，你不知道，我上的大學是個保密組織，其實還挺難找的。”

張楚嵐二張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路明非在說什么。

但最近幾天，他對明非兄這種神神叨叨的性格也早已習慣了。

若不是路明非平常的行動模式和思維邏輯都正常，他真要懷疑路哥是從神經病院跑出來的了。

與此同時，哪都通臨時駐扎的小院內，卻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馮寶寶早已起身，立于院中那棵老槐樹下，一板一眼地演練著她那套獨門絕技，“阿威十八式”。

她的動作并不快，甚至有些過分的樸實無華，一招一式，皆是直來直往，沒有任何花哨可言。然而，每一拳擊出，每一腳踢去，都帶著一股子沉凝如山的力道，空氣中隱隱傳來沉悶的破風之聲。

那雙空洞的眸子，此刻卻專注異常，仿佛這世間，唯有這套拳法，方能讓她尋得片刻的安寧與歸宿。

徐三與徐四兄弟二人立于廊下，看著院中那道專注的身影，皆是眼皮微微抽動。

“你見過寶寶什么時候這么認真過嗎？”

“三兒，你不是跟我說，昨天已經和寶寶商量過了嗎？他們兩個走個過場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