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的細雨還是不出意料地下了起來,很快就打濕了石板鋪就的街道,雨水順著屋檐不斷滴落,像是一張珠簾展開,也像是一道瀑布一樣,不過陳家人倒是沒有觀雨的閑情逸致,陳元滿讓府中的下人時刻注意著門外暗樁,這些暗樁從一年前陳仲久臥病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一年來,陳家人從最開始的不適應,也逐漸變得不在意了起來,幸好的是,無論是皇帝,還是其他人,都還不能把觸手伸進這慶陽侯府中,所以在府中,陳元滿他們,是安全的。
夜色很快爬滿了天空,應天城里的大部分商鋪都打烊了,行人也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沉靜反而凸顯雨聲的密集,暗樁的眼睛像是鷹一樣盯著侯府的大門,一旦有什么人進出,他們就會立刻稟告自己的主子。
這些暗樁布置在陳府的四周,無論前面的正門,還是后門,這些暗樁事實上已經形成了一張監控的大網,陳元滿心里難免有些焦急了起來,不停地在堂前踱步,林嘉竹則跪在自己公公的棺槨前跪著燒紙錢,她雖然背對著自己的丈夫,但是夫妻同心,丈夫此刻的心情,她也是感同身受。
將手中最后一張紙錢丟進火盆中,她緩緩站了起來,腿有點麻了,她錘了錘雙腿,然后走到陳元滿的身邊,“這天黑了,雨又這么大,就算是老鷹,盯了這么久,也會有走眼的時候。”她的手順手搭在陳元滿的手臂上,纖長白凈的手指像是柔軟的絲線一樣半纏繞著手臂。陳元滿以為妻子會有什么辦法,于是就問了起來。
林嘉竹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意,眼睛里躍動中的兩點精光確實表明她有了辦法,“父兄待會兒就要回府,他們來的時候沒有帶護衛,我們找五個和仲禮叔他們體型相同的人送他們,畢竟天這么晚了,又下著雨,我也很擔心父兄的安全。”
陳元滿瞬間被妻子點醒了,是啊,天這么黑,又下著雨,那些暗樁一定察覺不出來,他給了林嘉竹一個溫柔的表情,“夫人聰慧,為夫這就按照你說的辦,”明明兩個人都還只是十七歲的人,但是已經在讓自己變得更像一個成年人了。
林嘉竹的計策果然奏效,那些暗樁似乎并沒有發覺侯府護送林長松和林嘉平父子的五個護衛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調包了,他們看見侯府的人給大門口的換上了新的燈籠,代表著這一天已經就過去了,再也不會出現什么事情了。
侯府內室里,林嘉竹吩咐下人給五大營的統領上了茶,慶陽軍以兩千人為一營,除去統軍將軍之外,還有九個營,而之所以只叫五大營的統領來,是因為五人從慶陽軍成軍的時候,就已經跟隨陳仲久了,是最受他信任的人,十年來,雖然五人有官職上的升遷,但是在慶陽軍內部,他們始終是營統領。
“主公和老夫人這么著急把我們叫來,想必是為了明日主公進宮面圣的事情吧!”五人分兩排坐在陳仲久和徐氏面前,陳仲禮坐在左邊第一位,這是他既作為五大統領之首,又是陳元滿的長輩,陳仲禮對陳元滿和徐氏說。
因為連綿的陰雨,空氣中潮濕了起來,為了防潮,防止生霉,徐氏早早地就吩咐下人在每個房間都刷了石灰和桐油,房間四角,也各生了火。
徐氏不說話,她想看看自己的兒子怎么應對,有什么想法。陳元滿說:“是的,白天不敢多留諸位叔叔,也是怕門口的暗樁懷疑。”
“主公想得周到。”陳仲禮笑了一下,然后繼續說道:“主公召集我們來,想必是讓我們一起出個主意,如何應付明日的難關。”
坐在他旁邊的馬陽看見陳元滿為難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接了陳仲禮的話茬,“對于皇帝和高黨來說,慶陽軍是個麻煩,所以明日面圣的關鍵就是如何讓慶陽軍能夠得到皇帝的信任。”
坐在他對面的陳仲方從進門以來,就顯得有些焦急,在聽見馬陽這么說之后,終于忍不住了,就像是肚子里藏著一團火一樣,“麻煩?難道他們要把我們都解決不成。”陳仲禮連忙讓自己的這位堂弟不要太激動,不過內心多少也有一些和他一樣的想法,但是面上為了穩定局勢,還是在說:“不至于,只要我們想辦法,總能渡過這個難關的。”
大家也都明白陳仲方的話外之意,坐以待斃是絕對不可能的。
“實不相瞞,各位叔叔。”陳元滿面對這五人,一直以來都是十分尊敬的,從他記事開始,這五人就在自己父親的身邊,在軍營中的時候,他也一直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榜樣,“我的想法是裁軍,現在慶陽軍已經有兩萬人,已經構成了對皇帝的威脅,但是軍隊又是亡父和各位叔叔共同的心血,我們也不能拱手讓人,所以我與母親權衡一番,覺得唯有裁撤軍隊,方可渡過此關。”
五人面面相覷,交流著眼神,然后又齊齊地看向徐氏,陳仲方的臉色略微變得有些不好看了,坐在他右邊的魏會和坐在他斜對面的謝孟之的臉上也帶有一些不理解,只有陳仲禮和馬陽二人對剛才陳元滿的話沒有表示出任何態度。
“在下想問主公。”陳仲禮緩緩開口,“這裁多少,怎么個裁法,請問主公心里有數嗎?”陳仲禮這么問,一來是想知道這個計劃是否真的可行,二來,也是想考驗一下自己的這位侄子能力。
“主公、嫂子。”陳仲禮話音還未落,陳元滿還沒開口回答,陳仲方就著急地插話了,“裁軍無異于也是自斷一臂,到時候只會任人宰割。”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心急了,滿臉的愁云結在了一起。
“子熊。”這是陳仲方的字,陳仲禮呵斥自己的這位堂弟沒有在家主面前恪守禮儀,“這么急躁干嗎?就不能先聽主公把話講完嗎?”
“是我冒昧了,主公。”陳仲方帶有歉意地說。
“沒事。”徐氏打起了圓場,“你們都是元滿的長輩,以后一定要多多輔佐他,他有什么做得不對的,你們也不要慣著,一切都是為了陳家,為了慶陽軍。”徐氏的話讓五人心里舒服了不少,五人齊聲回復:“我等定同心協力,幫助主公。”
“主公,你有什么想法,就說出來吧,我們一起看看。”謝孟之說,他是五人里年齡最小的,今年才不到三十歲,和陳元滿的關系也是最為親近,所以,即便他不理解,但是也還是想聽聽自己的這位小老弟到底會有怎樣的辦法。
“這次裁軍的要義無非就是兩點。”陳元滿一開口就讓幾人知道,他確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是裁撤的數量要讓皇帝和高黨他們覺得,我們再也不會威脅到他們,要讓皇帝產生他能控制我們的印象,二是裁撤完之后,慶陽軍的戰斗力能夠得到保存。”
雨打在房瓦上的聲音,蓋住了現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