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金秋，人忙路閑。

不似碼頭那邊擁擠，饒波中心這邊看不到多少人，附近鄉縣的男人都回去收糧去了，女人們也不怎么出門。

路上只有黃包車跑來跑去的影子，和繽紛落葉砸在人頭頂的惆悵。

神工閣門前冷清的很，都不如照相館那邊熱鬧，二者唯一相似的一點就是——

都在門前寫著“僅接受金銀交易”。

國人開的店，卻不收國內流通的大部分錢幣，也難怪這邊生意一般。

黃包車師傅是這么想的。

他這邊什么錢都認，不值錢的多收點，值錢的少收點，怎么定價都可以商量著來。

到地之后他回頭說道：“秦板的話您給兩串就行了。”

孟少陵并不砍價，只是扔給他半塊銀錠。

“再幫我一個忙，把這些箱子抬進去。”

拉車師傅在接過那坨銀子之后喜笑顏開，忙應道：“好嘞！”

這些賣苦力的人臉上的笑，就是最真誠的笑。

他們答應的事情，往往會不遺余力的完成。

拉車師傅不止幫孟少陵把五個手提箱都抬了進去，下車之前還用自己脖子上的抹布替他擦了擦鞋上的灰。

這倒是把孟少陵弄的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擺手示意不用。

他腳上這皮鞋是不便宜，上輩子都沒穿過這么好的，但再貴的東西都沒人貴。

“哎哎哎——您別攔著我啊。”

拉車師傅好心勸道：“這做生意的都是勢利眼，老漢我見多了，你衣服上有個點，鞋子上有個痕他們就低看你一籌。”

“這時局物價不穩，定什么價都由他們一張嘴，您把自己打扮的干凈了，他們自然不敢亂說話，您要買什么東西也就不會被宰了。”

這話是經驗之談，一般人說不出，那師傅也是看孟少陵出手闊綽，怕他進神工閣被宰，故而有此一勸。

此人言語真誠，孟少陵也不好多做什么悖了他的好意，只好安安靜靜的等他擦完鞋，道了一聲謝。

“哈哈哈，貴人不必客氣，您若有需要，去街口喊一聲，我立馬就來接您。”

“好。”

老漢高興的走了，對他來說，這一單做成，夠他家半月吃喝不愁了。

——孟少陵是真不知道“金”和“銀”在如今有什么樣的購買力。

他走進神工閣之后很快就有專人過來接待，這也是個有眼色的，看到了地上的五個手提箱，不難推測里面非金即銀。

要是五箱子秦板，那可真要叫人失望了。

“不知先生想要買些什么？”

孟少陵從腰間取出了自己左輪，問道：“有沒有這個型號的子彈？”

侍者露出微笑，搖了搖頭。

“我們這里不賣軍火。”

“有黃金也不賣？”

侍者在聽到“黃金”這兩個字的時候明顯猶豫了一下。

“黃金……您有多少？”

“打開自己看。”孟少陵踢了踢腳邊的箱子。

侍者也不墨跡，當即就蹲了下來。

他打開箱子只是看了一眼，就猛地合上了。

“貴客請上樓！”

……

神工閣總共有三層，一層賣些古玩字畫，以及一些洋人發明的小玩意。

二層賣的是情報，無論是江湖情報，還是朝堂……甚至于洋人的情報，這邊都能買到，只不過準不準就不好說了。

一般只是些捕風捉影的東西。

因此在侍者推銷自家二層“情報先機”的時候，孟少陵一步都沒停，自顧自走上了三樓。

三樓賣軍火。

在三樓的隔間里，孟少陵見到了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熟人。

“柳長官，又見面了。”

喝茶的男人手上動作一頓，向門外看來。

在看到是孟少陵之后，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說是貴客，但沒想到是這種貴客。”

今日的柳華農沒穿軍裝，反而套上了長袍，舉止極有分寸，坐立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第一眼是兵痞，第二眼是書生。

盡管早有預料，但真在眼前發生，這一幕還是有夠讓人吃驚的。

孟少陵很自來熟的坐了下來，用柳華農眼前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誰能想到神工閣的背后，是當地洋槍隊呢？”

“能上這三樓的自然都知道，上不了這三樓的自然不會知道。”柳華農從容應對。

“柳長官做我的生意嗎？”

“來者都是客，豈有不做的道理？”

“那好。”孟少陵將左輪拍到了桌子上，“來點這個型號的子彈。”

柳華農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庫里有這個型號的。

“你要多少？”

“六十發。”

“可以，三根小黃魚。看在你即將南下抗倭的份上，我個人送你一副槍套，祝你凱旋而歸。”

“你知道我們下一步要去哪里？”

面對孟少陵的疑問，柳華農手指向下敲了敲。

“我們也賣情報嘛。”

“怎么，你有沒有想知道的東西？”

這神工閣還真是上下一心，下到侍者，上到老板，全在推銷自己最賺錢的服務。

什么？你說軍火最賺錢，情報不值一提？

確實，但那是對于大客戶來說的。

像孟少陵這種一個人來的，他能拿走幾條槍？幾門炮？

賣軍火賣不了多少，賣情報才能賺大的。

眼看柳華農有把自己當豬宰的架勢，孟少陵直接氣笑了。

“國家有難，你們卻躲在這兒發國難財，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面對如此犀利質問，柳華農只是攤了攤手。

“我也不想窩在這兒，將軍大人更不想，我軍倒是敢南下，問題是朝廷敢不敢調動我們？”

“龍椅上那位總覺得所有人都對自己有威脅，看誰都是養虎為患。”

說到這兒，柳華農意味深長的看了孟少陵一眼，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當年紫禁城，五萬禁衛軍輸給了五百個拿著洋槍的洋人，震驚天下，從那之后朝廷就開始著手組建自己的洋槍隊。”

“后來呢？”

“洋槍隊是成了，但卻成了朝廷用也不敢用，養也養不起的‘妖刀’。”

“時代在進步，現在洋槍比不過神術，皇帝又把你們召回來了，看起來是要組建自己的神術武裝。”

“但等你們真的成長起來了，能對抗外敵了，安知不會遭到猜忌？安知不會成為第二把被雪藏的‘妖刀’？”

“昨日救國者，今日閑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