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

方茂衣不蔽體，拄著一條拐杖，腹部好似著了一團(tuán)火，將他全身所有體力都燒得一干二凈。

這團(tuán)火愈來愈旺，方茂此刻餓得前胸貼后背，眼冒金星，若不是手中這把逃難途中撿來的木棍支撐身體，還有那股想找到妹妹的決心在腦海盤旋，他早就倒下了。

“阿妹……太餓了……”

“好困……好想睡一覺……”

各種放棄的念頭在腦海縈繞，方茂抬起頭，艱難地將眼睛睜大，只見前方烏泱泱一大片逃難的人群。

他已不記得這是逃難的第幾天了。

腦海中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場大水。

那場毫無預(yù)兆、猝不及防就將整個村子淹沒的滔天大水。

路上不斷有同行的難民倒下，方茂看著已經(jīng)有些麻木。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方茂只記得老村長在他懷里咽氣前，揪著他的手臂，掙扎說道：“這不是普通的大水……這是妖禍，有大妖淹了我們紅河村！”

“沿著水流一直往下逃，去黑水村，那里以前有龍君廟，水妖不敢靠近！”

老村長說完話就斷了氣。

方茂一直往下游走。

黑水村與紅河村有三百多里，快馬加鞭也需要兩天多，更別說拖著這疲憊之軀步行。

那場大水來得太急，沒有人預(yù)料到，能在大水下活著逃難就已經(jīng)是幸運(yùn)至極，身上壓根沒有攜帶干料。

方茂就第一天在林中逮到了一只倒霉野兔，后來就再未吃過肉食，逃難路上別說兔子了，鳥都沒見一只。

萬物皆有靈，遇到發(fā)水人都知道會逃跑，更別說其他生物。

此刻林中雖然烏泱一大群逃難流民，但卻死寂一片，只有不時響起的哀嚎痛呼聲。

“你們……你們要干嘛！”

一旁樹下，兩個漢子將一衣衫襤褸的婦女圍住，那婦女將自己女兒護(hù)在懷里，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二人。

“你這娘們看著也是有點潤，可惜今天咱哥倆沒興趣?！?

另一持柴刀的漢子撫摸著肚子獰笑，看著婦女懷里的女孩，眼冒綠光，像極了餓狼看到肉一樣，喉嚨聳動：

“別怪俺們，實在是餓得緊了，老天不給俺們活路，俺只能自己讓自己活著。”

婦女撲通跪下，不住磕頭，“我求求你們，放過我們母女倆?！?

她把自己身上的麻衣撕掉，“大哥，你吃我吧，我肉多，她才八歲，身上都是骨頭，吃了沒肉味！”

方茂駐足，一旁的流民全都視而不見，這種事情在路上不知發(fā)生過多少許。

逃難了幾天，沿路連官兵都不見一個，哪里還能管得了這些事？

持刀漢子一腳將婦女踹倒，“少特娘的跟老子拖時間，你這樣的老子在路上不是沒吃過，肉腥得很，還是這女娃好，看著肉就嫩，可香！”

“大哥，給她廢話個屁，干脆做了她，待會一鍋燉了！”

明晃晃的刀尖觸及婦女脖頸，只要稍一劃，就能割斷她的喉嚨。

方茂攙著拐杖走上前，另外那空手的漢子當(dāng)即將他攔住，眼神不善，“兄弟，不想我大哥刀下又多一條亡魂，奉勸你別多管閑事！”

“兄弟，我也餓得緊，能不能分我一塊肉。”方茂說話有氣無力。

“哈哈，原來這小子不是想行俠仗義，是特娘的餓瘋了想來分一杯羹！”

這漢子眼神譏諷，心中警惕松懈下來，擺手道，“快滾，這點肉還不夠我兄弟倆分，再不走老子連你一起……”

方茂忽然松掉手中拐杖，身子猛然前撲，直直撞進(jìn)空手漢子懷中。

那漢子身體一僵，雙眼瞪大，嘴巴被方茂捂住扭了過去。

原是一把匕首插在他腹部，鮮血汨汨外流。

逃難流竄，方茂怎么可能不帶一把利器防身。

這把匕首還是在路上一尸體身上搜到的。

持刀的漢子見自己兄弟被捅，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舉刀要砍，方茂卻猛然怒吼一聲：“再過來，我就捅死他！”

柴刀在空中頓住。

興許是這副餓得山窮水盡的癲狂姿態(tài)太過駭人，這漢子的刀居然不敢砍下去。

方茂眼珠瞪圓，死死地看著他，顴骨上的肉不住抽動，發(fā)白起泡的嘴唇顫抖著，大口大口喘息。

他握匕首的手也在抖，方才捅人的動作已是他身上僅存的最后一點體力。

此刻與其說他用匕首挾持了空手漢子，不如說是借助這漢子的身體支撐自己不會倒下。

“兄弟，有話好說，把匕首放下，鬧出人命你也走不了?！?

“讓她倆走！”

見持刀漢子還在猶豫，方茂將手往下一拉，那匕首被上半身壓著割了下去。

這種慢刀割肉的感覺，疼得他身前的男人發(fā)出嗚咽痛呼，奈何他體力也早因餓肚子而消耗殆盡，又遭受重創(chuàng)，無比虛弱，根本掙脫不開方茂的手。

“你有種！”

持刀漢子果斷將柴刀垂下，“你們倆個，趕緊滾！”

那婦女如蒙大赦，嚇得哆哆嗦嗦拉著女兒逃跑。

她從三人中間穿過，看都不敢看方茂一眼，那女孩卻抬起頭與方茂滿含血絲的瞳孔對視。

“真像啊……”

他想起了阿妹，阿妹沒能從那場大水中跑出來，他心中早就認(rèn)命，

方茂視線一直追隨那女孩，眼見對方徹底匯入人流，消失不見。

撲通！

這男人手無力垂下，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

暈眩感如潮水涌上來，方茂已油盡燈枯，耗盡最后一絲力氣。

“你特娘的，逞英雄是吧，沒了羊羔子，老子就剁你的肉！”

持刀漢子怒目圓睜，煮熟的鴨子在自己眼前飛走，心中怒火熊熊，哪里還能忍得住，舉起柴刀重重劈下！

“阿妹，我……來找你了……”

明晃晃的刀尖在瞳孔中放大，方茂開始走馬燈，阿妹燦爛的笑容浮現(xiàn)眼前。

砰！

柴刀在距離方茂額頭幾公分時頓住。

“你是誰……”

持刀漢子感覺自己手被鐵鉗鎖住，恐怖的力道讓他無法動彈，他驚駭?shù)乜粗矍巴回３霈F(xiàn)的男人。

周澤沒有搭理他，只是看著倒在地上，沉浸在走馬燈中的方茂。

這男人頭頂，一道白色焰光噴涌，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十分顯眼：

【赤心（白）】:【赤子之性，心若澄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