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樂萱的干涉之下，以泰龍為首的九名學員都留了下來，周漪只能在原地干瞪眼，看著新生一班的學員們在張樂萱說了一聲“到宿舍換衣服，一刻鐘之后再回教室集合”之后，紛紛轉身往新生教學樓跑，甚至有幾個小癟三對她擠眉弄眼，好不嘲諷。

周漪在學員面前顏面掃地，憤怒之余，內心深處似乎產生了一種聲音：我好像做錯了。

她表情扭曲起來，怒懟、怨毒、仇恨交雜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悲傷，然而因為周漪低下了頭的緣故，沒有人能看到周漪此刻的表情。

在學生們都離開了之后，張樂萱將周身八枚魂環全部收回體內，感受到壓迫感如潮水般退去，周漪身子顫了顫，緩緩的滑倒在地上。

魂導系不會再出來給周漪撐腰了，張樂萱可以輕易的壓制她，她也沒有了任何反抗的方法，落入這一步田地，周漪心情復雜極了。

我錯了嗎？

我沒有錯！

我錯了嗎？

我沒有錯……

我錯了嗎？

我……是我錯了。

周漪的內心劇烈斗爭著，這是之前從沒有過的心理活動，張樂萱暴力的摧毀了她的自尊，將她自詡培養怪物的教學理念貶得一文不值，每一句抨擊的話都如同射釘插入周漪的心臟。

她的腦袋霍然抬了起來，張樂萱驚訝的發現，周漪臉上的怒氣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痛苦之色。

“張樂萱，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她澀然的開口，喃喃自語的說道。

說完，周漪便自嘲的笑了出來：“也對，你已經說過了，我枉為人師，不配做一個老師。”

張樂萱默默看著癱軟在地的周漪，頓了頓，說道：

“你之前說我不懂，說的沒有錯。我十五歲進入內院，如今二十四歲，闊別外院已經接近十年，我對外院已經不熟悉了，對于一些課程變化也確實不清楚，更沒有過任何教學的經歷。我空降新生教職部，頂替了你的職務，內心里是有愧于你的，也是戰戰兢兢的……即使之后你的人脈為你爭取到了破例，一個班級兩個班主任，我也是抱著這份歉意，以及向你學習的心態，想著與你共事，好好相處，順利開展教學的。”

“你說教學以你為主，我答應了，也表示會尊重你的教學理念，但是，我無法坐視我的學生被隨意的開除，盡管我不如你了解外院，也不如你教學經驗豐富，但是對于我來說，學生人格上與我平等，所以我不能認同你的教學理念，也忍不住反駁你的教學理念。”

她嘆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你問我怎么看你，我想反問一句，你怎么看你自己呢？”

“或者說，在外院任教的這么些年，你究竟如何是自處的？周漪。”

周漪下意識的公式回答：“因為史萊克學院是培養怪物的地方，不要庸才，作為史萊克學院的老師，我當然是嚴格要求學員，想盡辦法讓那些庸才滾蛋。”

“這真的是你的心里話嗎？”張樂萱淡淡的說：“我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真誠，你連真正的自己都不敢面對嗎？”

聞言，周漪渾身微微一震，臉上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原來時間久了，人真的會欺騙自己。”

她像是在努力的回憶起一件很久遠的事，雙目露出疲憊的追憶之色：“我告訴你吧，很多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這么多年來，我從未對人說過我的心事，哪怕我的丈夫帆羽，也不曾知曉。”

張樂萱眉眼微微一動。

周漪雙眸之中流露出迷惘之色，嘆息一聲，說道：“這要從三十多年以前說起了。想當初，我、我的丈夫帆羽和另一個女生，是從新生一年級便認識的好朋友，我們三個人的團隊，在新生考核中一舉奪魁。我和另外一個女生認識得最早，其實那個時候也是暗暗較勁的。我們兩個人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又都喜歡上了帆羽，既是朋友又是對手。當然，最后帆羽選擇了我，理由是在新生考核決賽，他把后背交給我，我即使遭受重創了也沒有讓帆羽的后背暴露給對手。”

提到自己的愛人，周漪說話都不自覺的輕聲細語起來：

“帆羽說他的伴侶是能夠跟他并肩走到最后的人。我記住了這句話，也被這句話困住。我天賦一般，帆羽卻是那一屆新生中的佼佼者，不僅進入了內院，而且被魂導系欽點為未來的院長。為了追上他，成為跟他并肩走到最后的人，我拼了命的修煉，然而始終無法摸到內院的門檻，在外院畢業之后便留校當老師了。”

“雖然，帆羽成為魂導系的三號人物，在整個外院都舉足輕重，他沒有嫌棄過我的天賦和實力，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也毅然而然與我結婚，但是我始終無法釋懷內心深處強烈的自卑，即便帆羽選擇了我，我也是否定我自己的，我覺得我只是運氣好，獲得了帆羽的垂青。史萊克學院的校訓是培養怪物而不是庸才，帆羽是天賦異稟的怪物，而我只是一介庸才罷了。”

張樂萱嘆了一口氣，說道：“周漪，你太偏激了，你被自卑蒙蔽了雙眼。”

因為覺得自己不符合怪物的定義，一直否定自己，未免太擁護史萊克學院的校訓了吧，周漪你這家伙……

周漪苦笑著說道：“帆羽的光芒令我感到自卑，他的天賦也令我產生了一絲嫉妒。我們的感情生活很和睦，其實是我拼命壓抑自己的負面情緒得來的。我以為我會隱藏真實的自己直到生命結束，沒想到，一個意外發生了，也是在此之后，我逐漸變成今天的樣子。”

“我從外院畢業之后，一直在外院當老師。我非常認同學院的校訓，認為普通學生的存在是對修行資源的浪費，嚴厲的教導學生，并且對學員們言語鞭策。那個時候的我，雖然知道校規校矩中有一條規矩，必要的時候，班級班主任具有開除學生的權力，但是我并沒有做這種事情。直到一次意外發生，我高壓的教學方式引起很多學生不滿，在沖動之下，我開除了為首那幾位極度不服從的學生，他們真的因此離開了學院，我突然發現一直以來深深埋在我心底的壓抑情緒，通過開除學生得到了一個釋放口，這種微妙的感覺，掌控他人人生的感覺，隨口便能毀了一些人的前途，令我非常愉悅。”

“于是我逐漸地，以各種名義開除了大量不服從我的學生。”

張樂萱眼睛里流露出駭然之色，周漪執教也有一些年頭了，她這么濫用職權，這些年里一屆屆的外院學生，被開除的豈不是數以千計？

周漪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沒有那么不知分寸。”

“在這之后，我制定了弱肉強食的淘汰制教學計劃，嚴苛的執行下去，也是將我總是開除學生的行為完成合理化。”

“一般來說，學員中那些天之驕子都是遙遙領先于普通人的，絕不至于淪落到淘汰邊緣，雖然他們都很傲氣，但是經過我開除學員一番殺雞儆猴之后，也會變得老實，對我服服帖帖。作為史萊克教師我需要這些天才為我提高升學率和教學實績。正好開除了一大堆學生剩下不少資源，全放在他們身上，還能夠獲得那些天驕的感恩。”

“天賦一般，平時努力的學生我也不會過于為難他們，魂力低微的特邀生我甚至會產生同情心，只有那些……天賦不至于天之驕子、行事上處處不服從我的學生、有自己想法的學生，我會想盡辦法將他們開除，毀了他們在史萊克學院的前途，這成為了我發泄情緒和取樂的方式。”

張樂萱忍不住露出一絲冷笑，看來周漪還是有一些理智，雖然是仗著教師的地位，在學生堆里找存在感，但是知道挑軟柿子捏。

這么說著，周漪自己也露出了一些赧然之色，說道：“我這么做很快惹來了非議，無數被我開除的學員在教務處聲討我，我身敗名裂，差點被外院開除，是帆羽幫我扛住了全部壓力。我也曾愧疚常常害他低聲下氣，但是打壓學生的快感，使我分不清楚自己，產生了凌駕于那些學生的錯覺。至此，我越陷越深，也就變成了……如今這一副師德敗壞的模樣，我真是枉為人師。”

聽完，張樂萱連連嘆息三聲：“周老師，你的內心已經扭曲了。或許，你早應該離開三尺講臺了。”

說到“離開”的時候，張樂萱的語氣變得斬釘截鐵，不給周漪留有任何余地。

“我對不住我的學生們。”周漪再一次的低下了頭顱，在張樂萱面前陷入了深深的懺悔。

她狠狠閉目，羞愧難當，這么多年的教學生涯，細細回憶起來，竟然全是自己不做人的畫面。

一個不尊重學生、不善待學生的老師，那能叫老師嗎？簡直是畜牲一個。

最后，周漪聲音顫抖著：“……張老師，新生一班是你的班級，你做主吧，我有些累了，我會主動去教務處申請離職的，請你給我一些最后的體面。”

……………………………………………………

蕭蕭跑回了寢室，顧不得集體衛生間有沒有人，拿了毛巾香皂和換洗的衣服，便沖進去洗了一個澡。

雖然這一百圈只能算熱身，但是總歸有一些汗水，蕭蕭并不喜歡身上粘糊糊的感覺。

說來也巧，她一進門，正好碰上了同班的云小飄也拿著水桶進來洗澡，兩個人默契的背對背洗澡，沒有讓彼此陷入尷尬當中。

云小飄突然出聲：“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要被開除了。”

云小飄是被周漪點名開除的九人之一，蕭蕭對她也有點印象，和泰龍那種偷奸耍滑的家伙不同，云小飄是真的菜，妥妥班級吊車尾。

蕭蕭道：“有張老師坐鎮，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你放心吧。”

“是啊，幸好有張老師主持公道！不讓周漪那老妖婆只手遮天！”云小飄說著說著來了勁，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大堆：

“欸，你說張老師會是一個什么來路呢？她看上去那么年輕，居然是八環魂斗羅，還有一個十萬年魂環！哇，這可是十萬年魂環啊，簡直是全大陸所有魂師的最大夢想！不過，話說回來，看臉是看不出來什么的，據說很多高級魂師都駐顏有術，顯得非常年輕，說不定張老師已經五十多歲了！”

說完，云小飄又搖了搖頭，嘀咕道：“不對不對，周漪說了張老師是內院的天驕，能進入內院一定是天賦絕頂，十八歲以前能夠達到魂王境界，依此類推的話，張老師的實際年齡應該是三十出頭才對！”

最終，云小飄發出一聲喟嘆：“張老師真牛吶，她簡直就是我的女神！”

另一邊，蕭蕭快速的洗完，換上衣服，離開的時候，她倚著門，看了一眼還在碎碎念的云小飄，善意的提醒了一句：“別忘了，還要回教室上課。”

“啊！”云小飄頓時如夢初醒，加快了搓洗的速度：“我光顧著說，忘記還要上課了！哎呀，千萬不能遲到了！”

當蕭蕭回到新生教學樓，走進新生一班的時候，新生一班的教室里已經幾近滿員了。

她坐到霍雨浩旁邊，霍雨浩還笑著說道：“蕭蕭，你來的有點晚啊，都快一刻鐘了。”

一刻鐘時間到，張樂萱一身白衣勝雪，施施然的走進教室，她剛剛來到講臺后面，還未開口，便聽到門口一聲“報告老師，我來晚了。”

云小飄站在門口，一臉欲哭無淚：“對不起，張老師，我沒有把握好時間。”

張樂萱皺了皺眉，她的表情落在云小飄眼里，激起了驚濤駭浪。

只見這個模樣還算可愛的小姑娘雙腿抖的如同篩糠，看的叫人膽戰心驚，感覺她馬上要摔倒在地。

“下不為例。”張樂萱淡淡說出四個字。

云小飄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撲向講臺下方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