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接在正文第四章結尾，第五章開頭）

謝燭還記得他第一次遇見使徒失控的事情。

那是一次普通的拜訪，對象是他的同事兼隊友。

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

那天，謝燭就像往常那樣，站在朋友家門口，默默按下門鈴。

靜靜地守候了片刻，卻始終未曾有人來應門。

就在他以為屋內空無一人時，房間深處忽然傳來一陣縹緲的低語，仿佛風中飄散的絮語，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韻律，像是深夜中若有若無的嘆息。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就是邪神的囈語。

很多時候，囈語并非都是刺耳的，甚至可以很動聽、很悅耳。

只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引人失控。

謝燭很高興，知道了他在家。

然后下一秒，謝燭的鞋底突然傳來細密的震顫。

他低頭看，發現門縫正涌出潮水般的漆黑顆粒。

他仔細觀瞧，發現那些其實是硬幣大小的蜘蛛，成千上萬的，從房間里爬出，高頻的摩擦發出催魂般的嗡鳴。

謝燭的視線凝固了，情況不對。

就在這時，門縫中傳來機械運轉的輕響，感應門緩緩上了暗鎖。

屋內傳來一陣沉重的呼吸聲，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沙啞嗓音：

“你來……做什么？”

謝燭猶豫了片刻，用平靜的口吻不急不緩地回答道：

“我搞到了一部不錯的老電影拷貝。”

屋內瞬間陷入死寂。幾秒后，隊友的聲音陡然炸開，帶著撕裂般的嘶啞：

“你騙我！你是來殺我的，對不對？！”

話音未落，他的語氣又突然軟了下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我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很糟，真的很糟……”

謝燭低頭，看著腳下那些仍在蔓延的暗紅色蜘蛛群。它們像是有目的般緩緩蠕動，在地板上勾勒出詭異的紋路。

隊友的聲音陡然拔高，幾乎是在咆哮：

“但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殺戮欲望，我一直在克制，一直在抵抗！我沒有被邪神支配！我沒有！”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哀求：

“進來坐坐吧，兄弟，相信我，我不會害你的，真的！”

謝燭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沉默片刻，最終低聲應道：

“好。”

咔噠一聲，暗鎖被打開，門軸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感應門緩緩滑開。

謝燭邁步踏入，腳下的地板早已被黑色的黏液浸透，表面覆蓋著一層細密的黑色絨毛，像是某種蜘蛛的體液。

那些黏液隨著他的腳步被拉扯出絲狀物，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

謝燭的目光緩緩上移，看到了對方的臉。

那是一張很疲倦的面孔。

他勉強睜開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謝燭。

“兄弟，你看，我真的沒什么大問題。”

謝燭的朋友說道。

與此同時，他的額頭和臉頰上的眼睛也睜開了，一起看著謝燭。

“兄弟，你看，我真的沒什么大問題。”

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疲倦的笑容，嘴角幾乎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

謝燭抬起頭，目光如淵地凝視著他。

透過瞳孔的反射，那一瞬間，謝燭的隊友終于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扭曲的頭顱、紅色的眼睛、黏稠的軀體。

他的意識仿佛被一盆冷水澆醒，一雙眼睛和另外六只同時瞪大，茫然地環顧四周，仿佛第一次看清這個噩夢般的場景。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直到隊友的聲音顫抖著打破寂靜：

“原來……我已經變成了怪物……”

他的語氣中帶著苦澀，卻又在下一秒變得慌亂而卑微。

“讓我離開吧，我會躲入地下，不再出現，我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真的，放我離開吧，求你了，我們是兄弟。”

謝燭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摸向腰間。

隊友的表情驟然凝固，那八只冷酷的眼睛閃過一道幽暗的光，死死鎖定謝燭。

他的聲音變得冰冷：

“你想干什么？忘了你的槍法是誰教的嗎？”

“沒忘，你教得很好。”

謝燭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手中的槍已穩穩舉起，對準了對方的頭顱。

那一瞬間，隊友的臉上浮現出恐懼與掙扎，但很快，他的神情變得釋然，甚至帶著一絲解脫。

砰——！

槍聲在寂靜的房間里炸響。

隊友的身體微微一震，隨后，所有的表情——憤怒、憎恨、渴望——都從他的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詳與平靜。

那些原本蠕動著的黑色黏液也漸漸靜止，仿佛凝固的瀝青，不再泛起一絲漣漪。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沒有試圖傷害謝燭。

在生命最后的一分鐘里，謝燭坐在地板上，仰著頭和他聊了起來。

畢竟沒有辦法像往常那樣并肩而坐了。

“失控是什么感覺？”

謝燭問道。

隊友的八只眼睛平靜地看著他，目光中沒有恐懼，也沒有怨恨，只有一種近乎超脫的平靜。

他緩緩開口：

“就像……被困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卻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卻無法控制……

就像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什么，隨后繼續說道：

“最開始，你會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體內涌動，像是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地沖擊著你的理智。”

“你會感到興奮，甚至有些愉悅，因為那種力量讓你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很快，它就會變成一種折磨……你會開始分不清現實和幻覺，耳邊總是有低語聲，像是有人在慫恿你，誘惑你去做一些瘋狂的事情。”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卻依然清晰：

“最可怕的是，你會開始享受那種瘋狂。你會覺得，傷害別人、毀滅一切……是一種解脫。但你內心深處又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對的。于是，你開始和自己斗爭，像是兩個人在爭奪一具身體……直到最后，你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說到這里，他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謝燭，你知道嗎？最痛苦的……不是變成怪物，而是明明知道自己正在變成怪物，卻無能為力。”

“你忍住了殺戮，很棒。”

謝燭贊嘆道。

“當然……”

他的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最終，他屬于人類的那一雙眼睛，和另外六只緩緩閉上。

房間里的血色黏液也徹底靜止，失去了最后的生命力。

謝燭靜靜地坐在那里，手中的槍依舊緊握，指尖卻微微顫抖。

——

“你又在發什么呆呢？”

小薇突然張開嘴，小野獸般嗷嗚一口咬住了謝燭的肩膀，力道不重，卻足以讓他回過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