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終于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目光并沒有掃向蘇靈藏身的位置，而是……越過了奔騰的渾濁河水，投向了對岸那片被暴雨籠罩模糊不清的建筑群陰影。

他的眼神銳利如刀，穿透雨幕，仿佛在黑暗的深處搜尋著什么，

又像是在確認某種無形的威脅。

黑暗中，有個東西在遠處的陰影里蠕動著，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冰冷。

蘇靈的妖尾探出不受控制地繃緊，尾尖微微震顫。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近乎本能的排斥和恐懼瞬間襲來。

就在蘇靈幾乎要按捺不住妖力的躁動時，陸明的目光收了回來，重新落回掌心的小貓身上。

他強行將身體放松，僵硬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在他臉上，是一種強行撐起的微笑。

他輕輕嘆了口氣，氣息在冰冷的雨水中化作一團短暫的白霧。

“別怕。”

他的聲音很低，幾乎被雨聲淹沒，但蘇靈聽得清清楚楚。

這話既像是對瑟瑟發抖的小貓說的，又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他小心翼翼地用那件濕透的上衣，將受傷的小貓整個包裹起來，只露出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

那截裹在衣服里的斷劍，硌在小貓身下，但他動作依舊輕柔。

做完這一切，他才撐著膝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長時間的蹲伏加上被蘇靈踹的那一腳，讓他起身時明顯踉蹌了一下，但他很快穩住了身形。

他最后看了一眼奔流的河水和對岸的黑暗，眼神復雜難明。

然后，他抱著用衣服裹好的小貓，轉身，朝著與河邊垂直的、一條更狹窄昏暗的巷子走去。腳步不快，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疲憊感，卻又異常堅定。

蘇靈的心臟還在因為剛才那瞬間的緊張而怦怦直跳。

陸明看向對岸黑暗的眼神，讓她確信，他剛才的警覺絕非空穴來風。

有什么東西……或者什么人在那個方向。

那才是他真正戒備的目標？

而他對小貓的溫柔，此刻在蘇靈眼中，非但沒有消減那份詭異感，反而像一層迷惑人的糖衣，包裹著內里無法理解的東西。

一個能讓她這擁有大妖修為的貓妖都感到本能反感的存在，怎么可能僅僅是一個會救助流浪貓的善人？

“跟上去再看看……”蘇靈無聲地對自己說，碧眸中的困惑被更深的探究欲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忌憚取代。

她身形如一道融入雨夜的輕煙，悄無聲息地綴在陸明身后，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巷子很深，兩側是破敗的老舊建筑，雨水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積起渾濁的水洼。

昏黃的路燈光線被雨水切割得支離破碎，只能勉強照亮一小片區域。

陸明的背影在狹窄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孤寂，懷中的那一小團是他身上唯一柔軟的東西。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尋找著什么，又似乎在猶豫。

最終，他在一棟老式居民樓背風的、略微干燥的樓梯拐角處停了下來。這里上方有凸出的水泥板遮擋，勉強算是個避雨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將裹著小貓的衣服團放在角落里一塊相對干凈的廢棄木板上，又蹲下身，仔細整理了一下，確保小貓能稍微舒服一點。

蘇靈藏身在不遠處一個廢棄的報亭陰影里，屏息凝神。她看到陸明伸出手指，似乎想再碰碰小貓的腦袋，但指尖在距離那濕漉漉的絨毛幾厘米處停住了。

他凝視著小貓，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的情緒蘇靈完全無法解讀。

有憐憫，有猶豫，但更多的，像是一種麻木的感覺。

最終，他收回了手。

沒有再看小貓一眼，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意味。

他拉緊了身上濕透貼在身上的背心，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朝著巷子更深處，那片更濃重的黑暗走去。

步伐比剛才快了許多，帶著一種急于擺脫什么的倉促。

他就這樣……把剛救下的小貓丟在了這個冰冷的角落？

蘇靈愣住了。

這急轉直下的舉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前一秒還在溫柔救助，下一秒就棄之不顧？

這算哪門子好人？

難道剛才的救助只是心血來潮？

還是說……他察覺到了更大的危險，不想連累這只無辜的小生命？

那種危險的感覺自剛才開始就一直環繞在她周圍……

如附骨之蛆。

就在蘇靈驚疑不定，視線在陸明決然離去的背影和角落里那團微微蠕動的小包裹之間來回切換時——

“嗚……喵……”

一聲極其微弱帶著濃濃無助和恐懼的貓叫聲，從那包裹里傳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已經走出十幾米遠的陸明，腳步猛地釘在了原地！

小貓感覺到了危險？

蘇靈比起小貓，按理說對危險的感知程度更敏感，

但她長時間隱藏在人類社會中，很少有面對危險的時候。

所以，她比小貓察覺危險要晚上幾秒。

蘇靈猛然轉頭，在她身后，一陣濃密的黑霧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蔓延開來。

距離她也僅有不到十米的距離！

“什么東西！”蘇靈能感覺到，在這黑霧之中存在著可以傷害到她的存在。

猛然間，一道鋒利的物體貼著蘇靈的后腦擦過。

直接無視了她的妖域，

身后黑霧里面的黑暗如同化不開的墨，就算在黑夜中也顯得十分突兀。

蘇靈身為貓妖竟然完全看不透里面的景象。

她現在還不能動手，陸明就在不遠處。

他到底是敵是友，自己根本不知道。

如果貿然出手，那將會面對的是兩面的夾擊。

陸明自從剛才站定在原地后，腳步半天沒有在挪動過。

只是默默的將斷劍從衣服的包裹里取出，撫摸著上面的文字。

蘇靈此時頭腦清明。

她是夜行生物，成妖之后更是不分晝夜。

在今天之前，這個時間本該是她下班后，玩游戲，看番，追劇，刷漫畫，讀小說的時間。

可是現在！

“氣死我了！”蘇靈在心底里有些生氣。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真的要揍你一頓了！

瞬間，在她在腦中閃現過七八十種暴揍陸明的方式。

與此同時，身邊的黑霧愈發濃郁。

“不管了！”蘇靈咬了咬牙，揮手將妖域散開，幾個閃身就到了陸明身邊，扯著他衣服領就朝著咖啡店的方向跑去。

就算自己再討厭他，也不能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身后黑霧滾滾而來，像是要擇人而食。

在蘇靈跑步火力全開之下，時間沒過多久，就回到了咖啡店門口。

開門，將陸明丟進去，回身關門，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