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急氣惱的李世民猛地拿起桌上的白瓷茶盞，一口氣飲盡涼透的茶水，這才勉強壓下了心頭之火。

孟凡的心情和李世民一樣。

六萬石，聽起來不少，但若是用來賑災，無疑是杯水車薪，甚至再翻幾番，糧食的數量都不夠。

賑災賑災……總不能讓百姓吃了上頓沒下頓，前頭的人吃了后頭的人沒得吃吧？

那不是賑災。

那時亂世將近，王朝將亂。

李世民不能這么做。

孟凡也不可能贊同李世民這么做。

必須要想別的辦法。

“愛卿可有解決之法？”李世民霍然看向孟凡，眼眸中滿是對孟凡的信任。

從前至今，無論遇到任何困難，孟凡總能巧思善辯想出最為合適的應對之法。

糧食不足，災民日增。

李世民已經無能為力。

他只能選擇向他所信任、無所不能的孟凡求助！

話語間，李世民透露出對孟凡本事的信任——此事雖難，但只要交托給孟卿，最后肯定能得到一個妥善的結果！

……

天幕之下。

“朕記得。”李世民向前一步，明黃色的龍紋常服下擺輕輕掃過地面，他雙手負在身后，目光落在天幕畫面中的那對君臣之上。

君王臉全然是對臣子的信任之情。

可是……李世民閉上了嘴。

長孫無忌看了一眼自己這位面色陰沉沉的妹夫，移開視線沒有發問。

不合適。

孟凡做了什么，天下臣民百姓不是已經知曉了嗎？

何必再去戳自己這位皇帝妹夫的心？

只可惜，長孫無忌看得懂臉色，總還是有那看不懂臉色的人。

“陛下，您說話別說一半啊！您記得，所以孟凡是咋的說的？拒絕啦？”程知節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聲音大的讓人想要忽視都不行。

李世民沉默半晌：“……孟凡在聽到朕的苦惱后，他承諾于朕，必然會解決朕所困擾只問題。”

聞言朝臣們的臉上都露出了詫異之色。

承諾？

解決？

不是開玩笑嗎？

想想孟凡最后做的那些事情……難不成貪墨了那六萬石糧食，換上難以下咽絕非人食的麩糠，就是孟凡的解決方法？

“朕知曉，當日是朕為難于他，想要用六萬石的糧食解決賑災一事卻是困難重重，他若無能為力，或力不從心，朕都能理解。”

李世民嘴唇繃直，面色沉沉，發自內心的說道。

“可他……罔顧朕之信任！罔顧天下百姓之性命！”

“朕著實難容！”

李世民聲若雷霆，飽含憤怒。

被愚弄的憤怒！

被欺騙的憤怒！

得知孟凡罔顧為臣本分的憤怒！

長孫無忌搖頭。

天子一怒，孟凡絕無生還的可能！

……

畫面中。

太極殿內中燭火通明。

孟凡的一舉一動，一思一想都無所遁形。

在聽到李世民提出的問題后，他低著頭沉思，遲遲沒有說話。

見狀李世民的焦急的手指叩擊著桌案，卻又不敢開口催促，生怕打亂了孟凡的思路。

終于。

孟凡的嘴角緊緊抿起，看他的神色，似乎做出了某種重大的決定，猛然抬頭，一雙漆黑的眼眸直挺挺的撞進了李世民的視線中。

“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此事臣一定會拿出一個圓滿的解決方法，陛下只需相信臣足矣！”

孟凡一字一句宛若有千斤之重，信誓旦旦的承諾道。

李世民沒有片刻懷疑。

過往孟凡用一次又一次神乎其神的手段，在他心里樹立了一個無所不能的形象。

這一次，李世民也全然相信了孟凡所說之言。

孟凡說罷，轉身，青衫圓領長袍的衣擺劃出一個渾然圓潤的弧度，他邁著堅定不移的步伐走出了太極殿。

……

朝臣們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實在是不知道還能說什么……荒唐！實在是太荒唐了！

朝臣們無話可說，百姓們卻怒火沖天。

“惡心！實在是太惡心了！貪官口中可有一句真話！”

“假惺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做給誰人看？”

“六萬石糧食？當年真的分發下來的糧食怕是連一萬石都沒有！剩下的糧食全部都進了貪官的肚子！”

“呵呵……怕不是把麩糠當做粟米了！那麩糠和五谷能一樣嗎！狗官！貪官！”

“還有那粥熬的！摻了大量水稀薄的都能照見人影了不說，狗官居然還在里面摻了沙子泥土假造！”

有百姓高聲痛罵。

如今長安城百姓安居樂業，可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是經歷了貞觀元年饑荒、戰亂、天災人禍的。

作為親歷者，他們的語氣中滿是對當年之事的控訴。

就在這時。

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從擁擠的人群中沖了出來。

半大的少年身穿漿洗到發白的布衣，眼神銳利的像是一只狼崽子，對著刑臺上的孟凡怒目而視，哽咽的聲音中滿是怒火。

“狗官！王八犢子鱉孫！”

“不做人的東西！”

“你還我爹娘命來啊！”

“我爹娘就是因為你才會死的！”

“你憑什么還能當官為宰，你早就該死了！”

“你這個殺人兇手！”

“去死啊！去地下給我爹娘贖罪啊！”

小小的少年聲聲泣血。

孟凡沉默的閉上了眼睛，眼皮止不住的顫動著。

畫面中。

孟凡應下了李世民的請求，第二天便親自押送賑災糧，前往關中及三省諸州賑災。

一輛接著一輛的糧車從長安城內行駛而出。

木質的車輪在龜裂的官道上緩緩前行，碾壓著滿是塵土硬塊的地面，發出“咯吱咯吱”刺耳的聲音。

孟凡騎著馬走在押糧隊的最前頭。

入目所及之處，皆是橫尸。

活著的人也格外艱難。

一群蓬頭垢面，衣不蔽體的婦人，正趴在一條已經干涸了大半只剩下污泥的水渠前，用手里的破瓦片一下一下的舀起里面帶著蟲蟻尸體的污水，然后小心翼翼不舍的送到孩子、親人的口中。

那些活著的人渾身干枯瘦弱，面色枯黃，他們看到押糧車也只是木木的看著，眼眶里沒有一絲活人氣，他們更像是披著人皮的骷髏架子，活著，也僅僅只是活著。

再往前，路旁突然竄出了一個黑影，是一個男人，他的手里托著一坨血淋淋的血肉，面目猙獰雙眸中帶著猩紅之色，沖著眼前的孟凡大聲喊道。

“官老爺！求求您！我用這肉和您換一斗……不！一升糧食就好！”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我們夫妻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男人說著猛地跪下，膝蓋發出重重的碰撞聲，揚起滿天塵土。

他一下一下的沖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孟凡磕頭，每一次磕頭都用盡了他渾身的力氣，才兩下他的額頭就變成了血肉模糊的樣子。

但是男人依舊沒有停下，他的嘴里還在喃喃懇求著，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低，直到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男人身前的那一片塵土很快就被染上了鮮血的顏色。

而孟凡的目光越過男人的身體，看向了他身后不遠處目光呆滯，一動不動的蜷縮在地面上，懷里抱著一個鮮血淋漓包袱的披頭散發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