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只酒壇并排放置，釉色如出一窯，封泥紋路分毫不差，便是最精細的匠人也難辨真偽。

而陳墨自始至終只在第四壇上輕叩一記，其余壇子連指尖都未碰過。

若說他僅憑肉眼便能勘破藏蠱之處，除非是練就了透視類的法術。

池韓兒望著那暗紅釉彩，清水般的眸子在日光下泛著冷光，心中疑竇更盛：

“道友既未細察，又無靈蠱相助，究竟如何……”

話未說完，已被場中屏息凝神的氣氛壓了下去。

眾人圍得更緊了些，連呼吸都放輕了。

阮玉玉指扣緊衣袖，陸凌崖抱臂露出奇色，錢多踉蹌著往前湊，酒氣噴在左右師兄弟肩頭。

陳墨負手而立，神情淡然，抬頭眺一眼天邊云彩，俄而回首道：

“在下雖未碰過酒壇，也不知哪個里面藏著同心蠱，但卻注意到你的眼神。”

“眼神？”池韓兒玉容微變，素色裙角隨風微微晃動。

她向來自持，便是教中長老問話，也不曾這般失態。

“正是。”陳墨神色篤定，目光掃過眾人，“方才錢道友以碧玉螳螂探查第四壇時，池道友眼中分明閃過一絲異色。”

這話半真半假，實則眾人喧鬧時，池韓兒始終冷若冰霜。

可此刻陳墨既然說有，場中竟無人敢輕易反駁，畢竟大家根本就沒注意過這種事。

萬一人家就有呢？

池韓兒下意識撫上鬢邊冰簪，察覺周遭數十道目光如芒在背，心中不免暗自思忖：

“莫非方才確有疏忽？”

這念頭一起，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三分悵然：

“原來最大的破綻竟是我自己……”

想著，她再看陳墨時，目光已多了幾絲審視。

能在瞬息間捕捉到旁人未覺的細微變化，既需鷹隼般的眼力，更要有自信和敢于直言的膽魄。

“怪不得師姐一直對他念念不忘……”

想起阮玉近日來的恍惚，她此刻倒也能體會一二。

“可惜，為什么只是下品靈根呢？”

下品靈根猶如淺水行舟，縱有驚世之才，終究難渡仙途萬里。

然而此刻望著陳墨不卑不亢的模樣，她又不覺想起師父那句：

“君子生于小國，非君子之錯”。

就算陳墨注定如流星劃過，但其能在此時綻放，也可驚艷路人一生。

往后憶起，何嘗不是一段美好？

念及此處，她素手輕抬，冰玉簪映著日光，泛起清冽的光：

“道友洞察秋毫，小女子佩服。這第一關，我輸得心服口服。”

說著竟是盈盈一禮，裙裾掃過青石板，帶起些微灰塵。

在場眾人何曾見過這般景象，一下子炸開了鍋。

熟悉她的人，更是露出愕然詫異之色。

“冷仙子竟然對著個散修行禮？”有弟子揉著眼睛，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是啊，我自進入宗門，可沒見她給過誰好臉色。”

“不過是些察言觀色的伎倆罷了。”錢多哼了一聲，酒氣熏然，“若換了我……”

“你若有這本事，池師姐早該給你行禮了。”張衡輕笑著調侃，看向陳墨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好兄弟，果然一如既往的發揮穩定。

面對周遭潮水般的議論，池韓兒面不改色，充耳不聞。

她素來清冷如霜，便是教中長輩訓斥，也不過垂首斂目，更遑論這些閑言碎語。

正因為性子傲，其輸也輸的光明磊落。

陳墨仔細觀察，見她舉止大方，并非惺惺作態，心中有些刮目相看。

要知道，上次二人見面時，相互鬧的可不太愉快。

這回池韓兒輸了一陣，傲氣總算收斂了起來。

“怪不得老人總說，女人得時刻敲打！”

想著想著，他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陸凌崖。

不想那嬌蠻女人也正歪著頭瞧他，鳳眼里似藏著三分嗔意、七分促狹。

他剛想挪開目光，對方便叉腰逼近，攥緊粉拳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賊兮兮地打量什么？莫不是也想從本小姐眼里瞧出點破綻？”

陳墨忙不迭的后退半步，訕笑兩聲。

這娘們拳頭硬的很，他可得罪不起半點，忙轉移話題，扭頭問阮玉：

“第一關我們過了，第二關是什么？”

這話重新激起了眾人的熱情，連陸凌崖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阮玉不咸不淡的看了眼笑鬧的二人，壓下心中澀意，強擠出三分笑容，介紹起了第二關。

這一關主要是以“抽符”為主。

一只箱子混著一張姻緣符和各種整蠱用的其他符篆，有“笑顏符、變聲符、千斤符、打嗝符……”等等等等。

有的能使人大笑，有的能讓聲音變成老人或者小孩、有的能不停的打嗝……

因為無階無品，功能不一，只要稍微運一點氣就能破解。

而按照規則，張衡需從箱子里盲抽符篆，抽到整蠱符時，接受懲罰。

抽到姻緣符時，游戲結束。

在此期間，自然也可讓人代替受罰。

整體來說，這關還是以玩鬧為主。

比起頭一遭飲下一壇烈酒，第二關倒更添幾分趣味。

不過出門在外，陳墨向來端著瀟灑帥哥的架子，對于這種當眾出丑的事敬謝不敏，選擇袖手作壁上觀。

倒是張衡的伴郎團里，幾個愛熱鬧的師兄弟搶著出頭，抽到整蠱符時，大家爭相踴躍。

有人中了變聲符，捏著孩童嗓音唱《鳳求凰》；有人吞了打嗝符，舉杯敬酒時“呃、呃”作響；更有中了笑顏符的，一邊笑得前仰后合，一邊硬著頭皮講鬼故事。

眾人笑作一團，滿院皆是喧嚷聲。

期間，

陳墨也曾看到張衡的新娘——薛蟬衣。

那是個容顏端麗，眉目如畫的女子。

雖比不得阮玉、池韓兒、陸凌崖三人天姿國色，卻也生得面如春花，眼若點漆。

在熙攘的人叢中，怎么也是個出挑人物。

大家耍樂一陣，看吉時將近，便讓張衡接過紅綢，牽著新娘，返回張府大院。

彼時那里賓朋濟濟，許多老一輩的修仙者都已到達落座。

這些都是張家在五仙教的朋友，陳墨大多并不認識，只禮貌點一點頭，便拉著陸凌崖在角落里尋了張空桌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