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護聽言,見殷受居然把念頭打在自家女兒身上,心里當即生出一股無名火來。
但礙于君威,還是壓下火氣,正色奏道:
“陛下宮中,上有后妃下有嬪御,數已不計千下,美色嫵媚,何不足以悅王之耳目?
今陛下求吾之女,乃為聽左右諂諛之言,陷陛下于不義!
況臣女蒲柳弱質,素不識禮度,品德容貌皆無可取之處,怎悅陛下?
臣乞陛下留心國本,絕于美色,再斬先前讒言小人,使普天之下,皆知陛下正心修身,納言聽諫,德治國邦,絕非好色之君,豈不美哉?”
殷受聽聞,還以為蘇護只不過在一時推脫,便大笑道:
“卿言甚不諳大體,自古及今,誰不愿女上門楣?
況女為后妃,貴莫天下,卿為皇親國戚,也顯榮華,孰過于此?
望卿無迷,好自審度!”
聽殷受如此到來,蘇護再也壓不住內心的無名火,厲聲罵道:
“臣聞:‘人君修德勤政,則萬民悅服,四海景從,天祿永終。’
昔日有夏桀君失政,荒誕酒色,使萬民失心,四海背離。
惟我商祖,不爾聲色,不殖貨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賞,克寬克仁,方能割正有夏,彰信兆民,乃其昌:永保天命!
今陛下不法祖宗,而效彼夏王,是取敗之道也!
人君愛色,必顛覆社稷;
卿大夫愛色,必絕滅宗廟;
士庶人愛色,必戕賊其身。
陛下為天下臣之表率,若不向取善道,臣下皆下而學之,皆愛奸色,天下事尚忍言哉?
臣恐商家六百余年基業,必亂自于陛下矣!”
“大膽!”
殷受聽蘇護這等逆言,氣上眉梢,勃然大怒。
“所謂‘君命召,不俟駕!君賜死,不敢違!’
況朕只選汝一女為后妃乎?
敢以逆言駁朕,面斥朕躬,以亡國之君匹朕,則大不敬,孰過于此!
來人!將這蘇護逆賊拿出午門,送法司正法處刑!”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
殷受見蘇護膽敢將夏桀比于自身,怒火瞬間壓下色心,蘇護之女也顧不上了,立即要把蘇護就地正法。
左右隨將見此,心驚膽跳,連忙上前一把擒住蘇護,推出午門,害怕君王怒火波及到他等小人。
費仲尤渾二人早在蘇護口出狂言時就下跪倒地,生怕殷受氣上頭來,把他二人也給處刑了。
再眼見蘇護被拖走,費尤二人腦筋一轉。
眼下蘇護此人是他二人諫于君王的,若就這么死了,日后殷受再想起此事,免不了責斥于他二人。
再者說,蘇護先前也無大過,若就這么死了,日后那些朝中大臣,必以此事攻擊于他們。
不妥矣。
蘇護不能就這么死了,不然的話日后他們就要倒霉了。
想通這等,費尤二人立馬上殿俯伏而奏曰:
“卑臣狗膽,啟奏于陛下,那蘇護忤旨,本該就地正法,但此事乃因陛下選其女而侍,才致得罪。
若使天下聞之此事,恐皆道陛下輕賢重色,損陛下圣名。
不若將之特赦歸國,其彼感皇上不殺之恩,自然將此女進貢宮幃,以侍皇上。
如此一來,百姓可知陛下寬仁大度,非夏桀之君;有德之臣亦知陛下絕非親賢重色,是一舉兩得之意,愿陛下準臣施行。”
該說不說,費尤二人雖佞臣,但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口舌極佳。
殷受原本氣上心頭,但聽費尤二人言后,面色也略有轉好。
若現在真的把那蘇護殺了,恐怕他真會落得一個夏桀之君的名頭,殷受可不想如此。
既然已經有了個臺階,殷受也順坡下驢道:
“卿既有奏,便隨卿言,即降赦旨,令彼還國,不得久留朝歌。”
殷受現在還聽得見人話,或者說他本質一直如此。
若賢臣在殷受身邊,其也是雄才大略,若佞臣在殷受身邊,其就為千古暴君。
如今朝中佞臣唯有費尤二人,且此二人也絕非真心想要亂商天下,先前只是想報復蘇護,并不是想他真正去死,因此蘇護才撿回一條性命。
再說蘇護剛剛被推出午門,正要問斬,然圣旨隨后而來,迅如烈火。
性命無害,但也急催蘇護出城,不容停止。
蘇護心里有氣,也不想再待在這朝歌,也就火速辭行,歸回至驛亭。
眾家將見蘇護歸來,便齊聚問道:“圣上召將軍進朝,有何商議?”
不聽還好,一聽這話,蘇護剛剛才壓下的怒火再度升起,大怒罵道:
“那殷受無道昏君,不思量祖其宗德業,竟聽小人讒言諂媚之言,欲選吾女進宮為妃!
此必是費尤二人以酒色迷惑君心,欲專朝政。
我聽旨,當即直言諫諍,誰料昏君竟道我忤旨,要拿送法司處刑!
那二賊子又奏昏君,赦我歸國,想必是讓我感那昏君不殺之恩,送吾女進朝歌。
此二賊計奸,休想得逞!
若不是聞太師遠征,這二賊怎能玩弄權柄?
眼見昏君殷受欲荒誕酒色,紊亂朝政,可憐成湯天下,要化為烏有!
我自思若不將此女進宮,昏君必興問罪之師,可若要送此女進宮,日后昏君失德,天下人必恥笑我不智。
諸將可有良策教我?”
蘇護此刻也鉆進了牛角尖,那昏君想讓他獻女,他偏不!那兩個奸臣想陷害他,也沒門!
他蘇護就算是死,也絕不會把女兒獻于那昏君!
諸將聞言,也勃然大怒,所謂君辱臣死,他們效忠的可不是殷受,而是冀州蘇護,那昏君安敢辱其主!
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這句話用在現在,也很合適。
諸將齊聲喝道:“吾等聞之若君王不正正,則臣投外國。
今主上輕賢重色,眼見昏亂,如今又欺辱我等,孰不可忍!
不若我等反出朝歌,自守一國,上可保宗廟,下亦可保身家。”
此時蘇護正在氣頭上,一聞此言,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竟不思維,便一把應下,他蘇護反了!
但就這么灰溜溜地撤走,蘇護又咽不下這口氣。
說一句“大丈夫不可做不明白事!”便叫左右取文房四寶來,題詩在午門墻上,表其永不朝商之意。
不多時,十六字短詩題上。
君壞臣綱,有敗五常。
冀州蘇護,永不朝商!
題詩畢,蘇護不敢久留,立領家將出走朝歌,直奔冀州而去。
再說蘇護走后,殷受也在悶氣。
怒意散了后,殷受又小頭控制大頭,思索起美色來。
先有蘇護當面折諍一番,不能遂其愿;再者雖準費、尤二人所奏,放過蘇護,但亦不知其是否真獻女進宮,以遂其龍騰之樂。
殷受正躊躇不悅之時,忽有內臣慌亂跑來,膽顫而報。
“稟告陛下,臣在午門之上,見墻上冀州蘇護題有反詩十六字,不敢隱匿,伏乞圣裁!”
隨侍接詩,鋪在御案上。
殷受一見,怒火再度壓倒色心,大罵不已。
“賊子怎如此無禮!朕體上天好生之德,不殺鼠賊,赦令歸國;彼反寫詩午門,大辱朝廷,罪在不赦。”
“何言冀州蘇護,永不朝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