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西門南側是一排平房,前面兩間房門口開在醫院里面。其余房間醫院租給了商戶,商品多是鮮花、營養品,還有幾戶專門承包白事,香燭、花圈、帛紙。有人戲稱人出生在醫院,最后又回到醫院,一輩子給醫院做貢獻了。
小軍進到太平間,抽屜式冰柜L型布置,冷氣不知從哪里充進來,呲呲冒著白氣,遮擋著白熾燈的光,陰森森的。王超對太平間看門人,一位瘦如骷髏的六十歲多的老頭,低聲說著什么。老頭一直搖頭,王超從兜里掏出一個紅包塞進老頭的手里,老頭捏了捏,才點頭。小軍跟著姑父、二叔、村長,劉春不愿進來,留在外面等候,走到里面一張木臺邊,太平間的老頭拉出一個冰柜,平行挨著木臺子,小軍看到自己躺在冰柜里,一動不動,身體僵硬,但還略顯紅潤。
王超說,需要家屬自己抬臺子上看。小軍看到,姑父、二叔、村長都不肯動手抬他的身體。僵持了十分鐘,王超又去找看門老頭,兩人又是一番討價還價,八百塊。王超付了錢,老頭走到外面一招呼,跟進來四個老年人,走到冰柜邊,前后各一人,中間兩人,抱頭抬腳提腰,輕抬輕放到臺子上,“5分鐘,超時自己抬。”老頭領著人走了。
小軍看到身上、手臂上有多道傷痕,姑父看過一次,他一一指處傷痕處,警署派來的刑偵專家解釋說:“首先看這些傷痕多呈不規則狀,所以不是銳器導致,可能是在抬動過程中有刮碰造成。”村長先點頭認可,小軍也點頭認可,就是太冷,最好加點衣服。姑父、二叔看著時間快過5分鐘了,也就不在糾纏。
王超先送走警署的專家,然后和小軍的家屬回到東方酒店。廠里在酒店訂了5個房間,二樓三間給小軍家屬老鄉居住,小軍姑父、二叔住一個房間,村長是領導也住一個房間,劉春是司機住一間,吃喝酒店供應。別二間在三樓,廠里的行政、醫務室人員各有一間。小軍見廠里也派人來陪家人,很感動。后來在酒店吸煙區,聽廠里說,“這樣的安排主要是怕小軍家屬出意外,選擇這家酒店是不愿離工廠太近了,容易鬧事。”小軍聽了,廠里考慮周全縝密,杜絕一切可能的意外狀況。
王超來到姑父的房間,請小軍的家屬和鄉親去酒店會議室見面。姑父去找村長,村長說:“先休息一小時后,我們在二樓休息室碰面。”王超說:“好!“轉身走了。二叔說:“等什么,趕快說出要求談談就完事,這都快過新年了。”村長沒理二叔,只是說,叫一下劉春,我們到姑父的房間商量商量。小軍也有些奇怪,這商量什么,真相大白,回家就行了。
四個人聚在姑父、二叔的房間,村長說:“小軍姑父,你有什么想法?”“我不知道,我只要人。”劉春說:“現在情況明顯,不是刑事案件,找廠里的責任靠不上。”二叔問:“那你們說怎么辦,不能就這么便宜了廠里吧!”小軍無語,怎么不便宜廠里?和廠里沒關系啊。村長說:“家屬首先要統一思想,我才能說出辦法。”劉春說:“我們都是村長管的村民,當然聽村長的。”另外兩人也附合了劉春的說法。
“那好,這件事不會很快就結束,我們在這里商量,廠里的人一定也在商量。所以,我們一定要統一說法……”
小軍聽了,離開姑父、二叔的房間,從窗戶飄到二樓,找到王超的房間,里面坐了7、8個人,有保安、律師、邢醫生也在,王超說:“等一下見面,我們先聽對方的要求,然后再看是否拋出我們的底牌,這一次要明確的是要對方明白,從法的角度,需要承擔的責任不多。廠里主要從情方面考慮處理這個事情。”
律師說:“對,我會配合行政說明相關法律規定。對不合理的要求給予否定。”
王超說:“先不要急于否定,聽聽再說。”
看了看醫務室和保安說:“你們雖然不參加談,但要保持狀態,保證若出了異常,及時采取措施。”
保安和邢醫生點頭稱是。
雙方并未開始溝通協調,但已經給對方設定了一個負向的人設或立場,互相防備。處于這樣的環境或氛圍中活著多累啊。但小軍的靈魂深處自問,這是不是人欲望太多的原因?
一個小時后,雙方分左右坐在會議桌的兩側。王超和小軍的姑父再次確認了各自的身份后,開始協商如何處理小軍的后事。王超首先表示了對發生不幸的痛惜,對家屬表示慰問。并在相關規定的范圍內,盡全力處理后事。小軍的姑父打斷了王超的話,“小軍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全家都依靠他養活,他還有個長期病養的弟弟,他在你們公司出事,或者你們還一個活人,或者把我們全家養起來,負責給他弟弟治好病。”
小軍對姑父說他是家里的頂梁柱不認同,在他能干活賺錢以前,姑姑一家生活的還過得去,即使兄弟兩人來到姑姑家以后。他想,可能姑父以此為借口想多要一些補償吧,姑父一家養大他,能回報的時候偏又出這事,小軍覺得有些對不姑姑一家。
看到姑父有些激動,王超向保安使了一個眼色,保安在腰間按了按,從一樓上事幾個壯漢,都穿著酒店服務員的制服,在會議室門口走來走去。
村長一看就說:“外面亂哄哄的,把服務員趕走。”保安趁機站起來,離開桌子,來到門口沖服務員擺了擺手,他又回來,順勢坐在后排的一張椅子上。小軍看保安坐在家人的身后,知道廠里怕雙方沖突。
廠里的律師開口了,“小軍是我們的員工,他自己走上這條路我們深表同情。但從法律的角度,廠里并不承擔主要責任。所以,家屬說出具體要求,我們的做主的,今天就定下來。做不了主的,我們向廠里申請。養一家人,治病這不現實,法律上不予支持。”
小軍覺得律師說得在理。
姑父、二叔和村長對了對眼神,村長說:“那好,我代表家屬,按照家庭開支需要和小軍正常條件下賺的錢,廠里必須賠我們二百萬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