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

盛夏時節(jié)。

位于巴蜀中部的老趙家，飯桌上，放著幾大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糊。

煤油燈昏暗如豆。

“抓緊時間吃飯吧，吃完都早點睡，免得浪費了洋油。”

身為一家之主的趙振海率先捧起大碗，筷子也不用了，直接‘呼嚕嚕’的轉(zhuǎn)著圈喝粥。

有了他發(fā)話，一家人這才紛紛舉起各自面前的粗碗吃飯。

“奶奶，我...我想吃豬油渣，一顆，就吃一小小顆好不好？”

今年才4歲的小孫女月月舉著筷子，一雙因為消瘦而顯得異常大的眼睛，不停的眨巴眨巴著。

“奶奶，家里好久好久沒吃過肉肉了，月月都拉不出粑粑了哩。”

“月月！”

趙小磊的嫂子輕叱一聲，“爺爺和奶奶，還有小磊二叔他們正吃飯著呢！不能說臟話。”

說完，嫂子滿是心疼的嘆了口氣，隨后埋頭繼續(xù)喝糊糊...

這日子過的...唉！

八仙桌上。

唯二的下飯菜，是一大碗水煮紅薯藤尖，還有一小碟咸的要命的自制‘豆食’?。

紅苕葉里沒有一滴油，吃多了會讓人感覺撓心撓肺，并且還會導(dǎo)致排泄困難。

喏...才4歲的小月月，別看她那副麻桿似的小身板兒，卻有著一個大大的肚皮。

好像細藤上掛著顆倭瓜。

“爸，媽。”

趙小磊夾了根紅薯葉丟進嘴里，沒滋沒味的嚼巴著開口道，“要不....我們把大隊的代銷店接手過來？”

“？”

全家人齊齊一愣，各自滿臉震驚的抬頭看著趙小磊。

接手大隊代銷店，這孩子...咋就敢想呢？！

要知道。

想開一家大隊級別的代銷店，那是至少得投入300塊以上的周轉(zhuǎn)資金，才能玩的轉(zhuǎn)的大買賣啊。

嘖嘖嘖...300多塊錢！！

在這個很多農(nóng)村人，平常連3塊錢、甚至3毛錢都拿不出來的年代。

在村里開代銷店？

那是普通農(nóng)民家庭敢奢望的營生么？

不過...震驚歸震驚。

由于趙小磊是家里文化最高，最有見識，而且也是最有前途的孩子。

是老趙家的全部希望所在。

所以趙振海夫婦也只能安安靜靜地聽著。

“要是我們家有了代銷店，雖說賺不了什么大錢，但至少一家人的鹽巴豆瓣醬，還有買火柴煤油的錢...這點收入，總該還是能賺的到吧？好好干上幾年，咱們家也許就不至于這么窮了。”

“唉...又有哪個天生想受窮喲！”

趙小磊的娘趙張氏，一邊從豬油罐里挖出一小塊油渣塞進小月月的碗里，一邊嘆氣。

“慢點吃啊，油渣是去年過年熬的，涼，得燜熱了再吃...要不然會鬧肚子。”

叮囑完自家孫女。

趙張氏轉(zhuǎn)身開口道，“我說小磊啊，想接手代銷店可沒那么容易。

你曉不曉的那得花多少本錢？

而我們家哪有錢...唉，更惱火的是，咱們農(nóng)村人普遍窮，大家伙兒平時買東西都喜歡賒賬。

說句良心話。

要不是因為代銷店本來就掙不了什么錢，再加上鄉(xiāng)親們欠賬，實在是欠的讓人撐不住...要不然別人正干著的代銷店，又啷么子會撂挑子不干了嘛！”

“沒事的媽，問題不能只看一方面，老人家說過，我們看待問題需要用革命的辯證法去看待。”

趙小磊所說的這種官方語言，趙振海夫妻二人聽不太懂。

但卻很買賬。

——廣播里不就老說這種話么！

公家說出來的，那還能不信？

“鄉(xiāng)親們愛賒賬...這是事實，可人家又不是不還，無非就是會拖欠到年底而已。”

趙小磊開口解釋。

“而原來的代銷店負責人之所以不干了，想往外甩？

那是因為他家經(jīng)濟條件好，三個女兒嫁的都是公家人，所以人家不指望代銷店一個月掙的那5塊6塊錢貼補日子...但我們家呢？”

望望腹部日漸隆起的嫂子，借此把自家老娘的視線，成功轉(zhuǎn)移到那邊之后。

趙小磊便開始極力勸說自家謹小慎微、一輩子不敢冒哪怕一絲絲風(fēng)險的老娘。

“喏，嫂子已經(jīng)不方便去生產(chǎn)隊掙工分了，加上再過幾個月，等您抱上了大胖孫子，嫂子一時半會兒也不能下地干活。

媽，到時候...我們家的日子過的會有多艱難，你恐怕想也想的出來吧？

可如果我們接手了代銷店的話。

這樣嫂子可以在家里守店，還不耽擱她做飯喂雞...順帶還能照顧小月月，以及您未來的大胖孫子對不對？”

“小磊...你這張嘴呀！”

聽到這里，趙張氏的愁眉稍展。

“天菩薩喲！你啷個就曉得，嫂子一定會給我們老趙家添個大胖孫子呢？”

嘴上雖是這樣說著，但趙張氏眼角擠作一團的魚尾紋，卻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歡喜...

其實剛才自家小兒子說的這些道理，趙張氏又怎會不懂？

老趙家的日子嘛...要說確實比起‘那三年’強了不少，總歸不用擔心會被活活餓死了。

但也僅此而已...

如果家里真像小磊所說，能開一家代銷店的話...不但自家大兒媳生完孩子之后，依舊可以有事做、有收入。

而且家里從此也能多筆進項。

但...要想接手別人急著轉(zhuǎn)讓出來的代銷店，又哪有那么容易呢？

見自家便宜老爹老娘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開始有了松動的跡象。

于是趙小磊趕緊添把柴：

“爸，媽，我已經(jīng)考上了縣里的高中，以后如果我能順利考上大學(xué)的話，那是需要大小隊干部、還有廣大貧下中農(nóng)聯(lián)名舉薦，才能上大學(xué)的。”

只見趙小磊滿臉愁苦。

“如果我們不接手代銷店的話，又拿什么去和鄉(xiāng)親們搞好關(guān)系呢？媽，您，該不想耽擱了我跳農(nóng)門的唯一機會吧？”

這...趙張氏和趙振海，不禁雙雙猶豫起來。

要說...自家小兒子確實爭氣，竟然以全縣第二名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了縣一中。

據(jù)學(xué)校的老師們講，就憑趙小磊這娃的超高悟性，以后考上大學(xué)...那多半是手拿把掐的事。

而在這個時期，一旦考上了大學(xué)。

那么趙小磊立馬就會從毫無出路的普通農(nóng)村娃，一躍變成‘準國家干部’身份。

以后在趙小磊上大學(xué)期間。

不僅不用承擔任何學(xué)雜費，國家反而每個月還會給他發(fā)生活費，發(fā)32斤的‘供應(yīng)糧’。

眼看家里就要出一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公家人了，那必將是整個老趙家的無上榮光。

因此趙振海夫婦，又哪能舍得放棄呢？

只不過在6、70年代，如果農(nóng)村孩子要想上大學(xué)的話？

除了成績優(yōu)異，出身根正苗紅之外。

另外還需得到公社、大隊的干部們同意，并且還得取得本大隊里的貧下中農(nóng)的聯(lián)名舉薦才行。

而現(xiàn)實情況，卻像趙小磊所說的那樣：

老趙家屬于普普通通的農(nóng)村人，祖祖輩輩都窮的很穩(wěn)定，一向既無權(quán)也無勢。

平時和社員們之間的交情，也并不深。

所以生產(chǎn)隊里的那些貧下中農(nóng)代表，既然他們和老趙沒什么深交，而且從老趙家也撈不到半點好處。

那么...人家又憑什么痛痛快快的在《工農(nóng)兵子弟入學(xué)推薦書》上簽字、摁手印呢？

但...假如老趙家接手了大隊代銷店，情況或許就會不一樣了：

由于生產(chǎn)隊里的社員，他們平時都欠著代銷店里的錢，這就相當于欠了趙小磊家一份人情。

再加上鄉(xiāng)親們過來買東西的時候，哪怕只是買5分錢的鹽巴豆瓣什么的，給他們稱的旺一點。

苞谷酒給他們打的滿一些...

反正把代銷店開起來之后？

老趙家就可以用代銷店作為媒介，去盡可能的和鄉(xiāng)親們把關(guān)系搞好。

如此一來。

到時再去找他們簽字摁手印，勢必就會變的容易多了。

這道理，趙振海夫婦...懂。

但問題是：本錢從哪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