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送到健銳營的十日前，福康安收到了楊自新的第一份信。

除了對外面世界的感嘆與驚喜外，他還看到了福康安嘴里的守舊派。

鑄鐵織布機在江南一帶遭到底層百姓的抵制。

這件事，福康安一早就聽說了，只是一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而負責這個的履郡王永珹也沒有向乾隆匯報真實原因，大概率也有牽扯。

楊自新在信里提到，百姓對鑄鐵織布機其實很喜歡，原先注重手工技藝，只適于家中的女子。

如今不但女子可以，男子也可以，甚至連孩子都能幫襯一二。

織布的效率大大提升，而織機的成本則可以縮減，最初都是好的。

但后來，農作的人變少，地方士紳豪強們失去了佃農，設計吞并的土地價值降低。

他們把爪牙伸向了織布機。

使用鑄鐵織布機，不但需要負擔織布機的費用，還要收取鑄鐵稅。

若是更換零件，還要在成本零件的價格上，加上更換稅和人工稅。

所有的稅加起來成了一張網，籠罩在底層百姓頭上，遮住了他們的日光。

如今鑄鐵織布機都是地方士紳在用，他們以鑄鐵織布機的產量，去壓榨百姓的普通木質織布機。

然后以吞并土地成為佃農的方法，繼續用于織布機。

逼著百姓們將矛頭指向源頭。

“所以，這局，從一開始就是針對你設計的。”海蘭察看完信，感嘆道。

“唉～”福康安望向天嘆了口氣。

“這局，不是針對我。這本就是那些士紳門閥的嘴臉。”

“只是剛巧，永珹是負責人，而我剛好是那個織布機的改良人，他們又正好與我不對付。”

“借力打力罷了。”

海蘭察的臉色如天上密布的烏云，跟福康安相處久了，總容易被情緒牽著走。

福康安說，那種共鳴，名為戰友！

“可有對策？”海蘭察擔心地問道。

“也許，我們需要加個菜！”

……

眼下，弘晝的臉色如多年前剛下朝時一樣。

那時訥親還活著，這個老不死的居然在早朝跟他意見相左。

下了朝，他對這位礙事的家伙，用手腳說教了一番。

當時，訥親可是軍機重臣。

如今，福康安一次又一次地向他發出挑戰，如今更是光明正大地愚弄他，這種氣一次也就夠了。

傅恒的兒子又如何，不過是個三等侍衛。

不多加思考，弘晝的大手掌已經爬上了福康安白皙纖細的脖子。

“和親王，你在干什么！”

先沖上來的是福隆安，海蘭察緊跟其后。

烏什哈達和春寧被嚇壞了，站在原地手腳發軟，根本走不動道。

福康安就這么被掐住脖子提溜了起來。

窒息與充血并行，像一只紅色血手包裹著福康安的臉龐，他不能還手。

至少現在還不行。

兩位師爺也在一旁勸阻，弘晝本就想給福康安一個教訓，所以也沒下死手。

手一松，福康安直接往后倒去，被福隆安接住。

不夠，僅僅這些還不夠。

人只有到了絕境才會自亂陣腳，只有這樣才容易撞在乾隆的槍口上。

想到此處，福康安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康安！康安！”福隆安伸手探鼻息，“怎么沒氣了！快找軍醫！”

這下徹底亂套了。

他根本使全力，怎么就斷氣了？

師爺在一旁拉拽弘晝，示意他趕緊離開。

弘晝當天返回了京城，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養心殿，他必須在福隆安的折子前，占據先機。

養心殿內，永瑆和永珹都在，連傅恒和劉統勛也在。

烏什叛亂的事情各種反轉，問題遠比他們所知的嚴重很多，乾隆給明瑞的朱批中提出了要屠城。

事件愈演愈烈，殿內的氣氛一下子蕩到了谷底。

除乾隆外，所有人大氣不敢喘，只能等著吩咐落下。

李玉在殿外，看見和親王慌里慌張地往養心殿跑來，他伸手去攔，卻被和親王大力推開，額頭撞到了門框上，滲出了血。

養心殿大門被用力推開，乾隆怒視前方，所有人順著聲音側臉望去。

晚霞照進養心殿，弘晝正披著光走來。

看著弘晝敦實的身體衣裳的厚實，而跌跌撞撞地闖進來，永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次覺得，失敗不只是聲音，而也有可能成為一道光向他逼近。

“越發沒有規矩了！李玉呢！”乾隆氣得將手里的筆丟了出去，連帶一旁不想看的折子。

“皇上，奴才在！”李玉一手捂著額頭，血順著指縫往下流。

劉統勛為官多年，他嗅到了危險的氣味，此時若是外面狂風暴雨，也抵不過這殿內的血雨腥風。

乾隆看向李玉，又看向弘晝，眼睛瞇起，嘴唇抿緊。

“慌慌張張，可有要事？”

弘晝本就心慌，此時看向乾隆更是后怕，況且傅恒就在旁邊。

還有生機，永瑆在，劉統勛也在。

“回稟皇上。”弘晝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師爺教他的話，“奴才奉命前往健銳營監督，然福康安……”

提到福康安，弘晝慌得咽了咽口水，繼續說道，“左右翼翼長與福康安聯手哄騙皇上，奴才見福康安年紀尚小，許是頑劣。”

“出言訓導了一番，誰知他不但不知悔改，還在奴才耳邊言語威脅，粗鄙不堪。”

此時，傅恒的眼神冰冷，他想起了一平金川后怒斥大金川土司的自己，但他的脾氣如今收斂了不少，況且對方還是王爺。

“行了！朕以為多大的事！”乾隆并不打算聽完，福康安是個機靈鬼，無故被貶本就心有怨氣，發泄一下無可厚非，“出去吧！”

見乾隆沒有幫腔或是重視的意思。

“皇兄！”他突然改了稱呼，眼底泛紅。

“奴才真的只是輕輕地教訓了他一下，真的沒有下重手啊！”

紫禁城宮殿自帶的威壓下，弘晝還是情緒崩潰了。

“何意？！”乾隆聽到了重點，加之弘晝這個從不流淚的鐵漢子，如今竟淚眼婆娑。

“報！啟稟皇上，健銳營急報！”殿外聲音傳來。

弘晝抬起頭，舉起了雙手揮舞，“皇兄，臣弟真的只是輕微教訓，并未下重手啊！”

看著眼前的情形，傅恒心跳加速，不好的預感傳來，福康安一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