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在宮里等著回音，等到小太監帶回福康安的手信，方才放心就寢。

如意館內，席澄源屋子里的燭火一直亮著，后半夜還讓人從小廚房做了宵夜。

他本打算把這個小貴人三兩句話給打發走，誰知這孩子居然只問他借了工具，然后尋了角落一空閑處開始動手拆解。

音樂盒傳入清朝后，宮里的貴人都很喜歡，初時只設計了打開木盒蓋子就能聆聽到美妙的音樂。

后來，皇上嫌木盒太俗氣，要求進行改良。

如今木盒被刻上各種精致的圖案，甚至描上了各異的花紋，得寵的貴人手邊都有一個。

時間久了，音樂盒被這些貴人放置在箱底或角落，提出要一些新玩意兒。

皇上也是個喜新厭舊的，前兩日召見席澄照要設計新東西，靈感缺失，只留下這滿桌的亂涂亂畫。

眼下這孩子的想法很好，若是給他一個月時間，也許真能成功做出來。

“一夜，只要一夜的時間，這些工具都會還給你！”

想起福康安真誠的眼神，席澄照又不好拒絕，反正事實總會打敗這孩子的天真，等他把這懷表拆掉后，就會發現連組裝起來都很難，別說把音樂盒里復雜的零件塞進這小小的懷表里了。

“這紙和筆可以用嗎？”福康安看著桌上收起來的筆墨紙硯問道。

這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其余都是亂糟糟的，看得出席澄源很寶貴這四樣東西。

“這東西是皇上賞的，可不許弄壞了！”席澄源把桌上的設計圖收起來塞進木柜，重新鋪上了白紙，“來這里畫！”

福康安笑著捧起工具盒懷表零件走到桌邊，抬頭對席澄源說了句謝謝。

席澄源在宮里被稱為怪人，他除了對皇上心服口服之外，其余人都是表面客氣，但他突然很喜歡眼前這個禮貌的孩子。

福康安研磨提筆到落筆，一氣呵成。

席澄源站在一旁，見這個孩子一筆畫完了整個圓，完全不需要校準工具，嘴角已經微微抽了兩下。

緊接著在測量工具的輔助下，邊拆邊畫全了整個懷表的核心機械圖。

“舒妃娘娘宮里的音樂盒少了個零件，我找了很久沒找到，你這個音樂盒可以看一下嗎？”福康安回頭看向角落的木盒。

提起舒妃，席澄源想起幾日前。

皇上派他去給舒妃修理音樂盒，說是時間久了不好用，他拿回來檢查了一遍，發現機械齒輪上少了個零件，整個音樂盒似乎被人拆開過。

按理說，物件放久了容易落灰，外表很好打理，但這些零部件除非拆下來一個個清理，不然便有積灰。

但席澄源打開發現，所有的零部件都被擦拭得干干凈凈，甚至還發亮，齒輪摩擦處被涂上了油，整個音樂盒煥然一新。

席澄源當時很生氣，誤以為被內務府給耍了，接手了別人的二次修理，為此他還喝了一夜的酒。

“舒妃娘娘宮里的音樂盒被你拆開過？”席澄照邊問邊把自己的音樂盒抱了過來。

“恩，娘娘問內務府借了一套工具，但工具不好用，我拆的時候傷了手指，一個零件不知道掉哪兒，再組裝起來就不會響了。”福康安接過音樂盒，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

一股好聽的音樂響起，與舒妃那只旋律不一樣，是西洋的樂風。

宮里的貴人們聽不慣西洋樂，制作音樂盒的時候融入了這邊的曲調。

“那你現在知道缺少哪個零件嗎？”席澄照源耐住激動的情緒，輕聲問道。

到現在，他還是不相信眼前這個少年居然會把音樂盒這樣復雜的東西拆了再組裝，但他的情緒就像他似有似無的靈感一般，不受控制地傾瀉而出。

福康安看向席澄照搖了搖頭，“音樂盒修好了，娘娘不讓拆。”

“你等著，我給你找出來！”席澄源搬了個凳子坐下，拿起工具拆掉了自己喜歡的音樂盒，“你繼續畫圖！”

福康安點點頭，提筆繼續畫。按照記憶的內容宣于紙上，這些都是原本的懷表機械圖與音樂盒機械設計圖，需要把兩者合二為一。

在打開懷表的時候響起音樂，便是他的設想。

等席澄源拆完音樂盒，福康安把自己的設計圖紙攤在他面前時，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席澄源看著完全不合理的設計圖，本想與福康安辯論一番，但對方直接趴在零件箱里翻找，把打磨加工的活全交給了他。

“西大人，天亮前就得完成這個，得了賞賜都歸您！”福康安一句話堵住了席澄照的怒火。

席澄源不圖賞賜，光是乾隆賞給他的東西，都夠用幾輩子了，只是這少年認真的樣子，令他想起了自己，然后他就成了助手。

天邊泛紅，西洋鐘指在了七點，福康安按下懷表上端，蓋板打開伴隨著好聽的旋律，時間與墻上的鐘一樣。

福康安離開時，席澄源已經累得趴在桌上睜不開眼，他給這個上了年紀的大人披了件衣服，邁開了步伐直奔承乾宮。

皇后生辰，后妃一大早就在準備，舒妃帶著福康安趕到時，所有人都已入座。

這個非皇子身份，卻擁有皇子待遇的少年，在后宮如針入目。

舒妃擔心福康安害怕，拉著他的小手慢慢地往前走，手一緊一松示意他不要緊張。

福康安當然不害怕，他的舉手投足得體到找不出錯處，唯一的錯處便是時辰，他們晚了一刻鐘。

皇后烏拉那拉氏面色嚴肅道，“學堂的師傅們怕是只顧著教學，忘了教規矩，明日得提點提點。”

“皇后娘娘所言極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師傅教了，是奴才懈怠了，奴才該罰！”

這孩子要是鬧點脾氣，烏拉那拉氏還能借機發作，誰知福康安居然這么懂事，今日生辰又是一宮之后，她不能糾著不放。

“罷了，往后萬不可如此！”

“奴才謝皇后娘娘恩典，娘娘萬福金安！”

福康安起身立于舒妃身旁，正面瞧見了令妃身邊的乳母抱著孩子，這孩子此時也正瞧著他。

這便是未來的嘉慶帝，愛新覺羅·永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