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狹小的出租屋,仿佛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窗外的霓虹光怪陸離,執著地透過老式玻璃窗,在斑駁的墻壁上涂抹出幾塊模糊的光斑,卻終究驅不散屋里凝滯的、沉甸甸的寂靜。
空氣里浮動著細微的塵埃,被那點微弱的光線勉強照亮,緩慢地打著旋,無聲無息。
如同主人此刻的心境,隔絕、沉凝。
明陽盤坐在房間中央唯一一塊干凈的空地上,呼吸悠長,綿密得幾乎斷絕。
每一次吐納,都仿佛將周遭稀薄的空氣徹底抽空,再無聲地送回。
窗外的喧囂,樓下孩子的哭鬧,隔壁鍋碗瓢盆的碰撞……一切塵世煙火氣,都被他體內那股無形的屏障過濾在外,無法侵入分毫。
這種獨居的寂靜,是他親手打磨的利刃,斬斷所有不必要的牽連,只留下劍鋒一般的純粹。
篤。篤。篤。
聲音突兀地響起,像一顆小石子驟然投入死水潭心,層層漣漪瞬間撞碎了那層隔絕外界的無形屏障。
明陽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那道常年因專注而刻下的豎痕驟然加深。悠長的呼吸節奏被硬生生打斷。
他睜開眼,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疑惑,隨即被更深的警惕覆蓋。
目光如同實質,瞬間掃過緊閉的房門,仿佛能穿透那層薄薄的木板,看清門后的虛實。
不是房東。
那個精于算計的老頭子,永遠只在巨信上錙銖必較地談租金和水電,吝嗇得連一個電話費都不肯出。
更不是送外賣的——他的生活如同苦行僧,一日三餐,要么隨意在街頭小店解決,要么就是公司冰冷的茶水間里用速食對付。
簡單,粗糙,卻維持著這具身體運轉的最低需求。
會是誰?
敲門聲再次響起,不急不徐,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堅持。
篤。篤。篤。
節奏平穩,力道適中,既非試探性的輕叩,也非急躁的擂門。
透著一股子刻意的、訓練有素的耐心。
明陽無聲地站起身,足尖點地,落地時連一絲微塵都未曾驚動。
他走到門后,動作流暢而安靜,像一道影子滑過地面。
體內沉寂的內息無聲流轉,蟄伏在四肢百骸,如同弓弦緩緩繃緊,蘊藏著隨時可以爆發的力量。
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微弱的、來自門外的氣息流動。
“誰?”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門板,帶著金屬般的冷硬質地,沒有一絲波瀾。
門外一片沉寂。
仿佛剛才那幾聲叩響只是他的錯覺。
只有那被刻意收斂的、細微的呼吸聲,隔著薄薄的門板,隱約可聞。
明陽不再等待。
手腕一沉,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房門被他向內拉開,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驟然涌入的光線有些刺眼。
門外走廊頂那盞功率過大的白熾燈,將所有的光亮都粗暴地傾瀉在門口那個纖細的身影上。
高月站在那里,像一株驟然被聚光燈捕獲的、亭亭玉立的玉蘭。
她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
一身剪裁極佳的象牙白色羊絨連衣裙,勾勒出恰到好處的曲線,外面罩著一件質感極好的淺灰色薄呢大衣,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
臉上化了淡妝,掩蓋了可能存在的疲憊,精心描畫的眉眼在強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唇上是某種水潤的、接近自然唇色的豆沙紅。
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在肩頭,幾縷發絲被走廊窗縫透入的微風吹拂,輕輕拂過她白皙的臉頰。
她整個人都在發光,與這棟陳舊居民樓里彌漫著的油煙味、灰塵味格格不入,如同價值連城的珍珠滾落進了蒙塵的角落。
“要找到你還真不容易。”
高月彎起唇角,露出一個堪稱完美的笑容,唇角的弧度像是用尺子精心測量過。
然而,那雙漂亮的眼睛深處,卻閃爍著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緊張,如同平靜湖面下急速游過的小魚。
明陽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大約一秒,沒有絲毫驚艷或意外的波動,平靜得如同在看一張白紙。
“高總。”
他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無波。
“你想要做什么?”
他當然知道以高月的能量,查到他的住處易如反掌。
他只是困惑于動機。
這位天之驕女,為何要紆尊降貴,踏入這片與她格格不入的塵埃?
“之前不是說了嗎?”
高月的笑容似乎更明亮了些,試圖驅散空氣中無形的隔閡。
“我們是朋友。”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甚至微微抬起下巴,帶著點習慣性的宣告意味。
“那不是客套的話嗎?”
明陽的回答直白得近乎冷酷,沒有任何迂回婉轉,像一把剛出鞘的劍,寒光凜冽地切開了對方精心營造的溫情面紗。
高月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
那雙原本顧盼生輝的眸子,清晰地掠過一絲錯愕和狼狽,如同被突然戳破的氣球。
她顯然沒預料到對方會如此毫不留情地拆穿這層窗戶紙。
“當然不是!”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聲音比剛才拔高了一點,帶著一絲急于澄清的急促。
“我可是很認真的!”
她重復著,像是在說服對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對付明陽,她過往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的那些優雅暗示、迂回試探、利益捆綁,似乎都成了打在棉花上的拳頭,毫無著力點。
這個男人不是不解風情,他是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高墻,嚴防死守。
這認知讓她心頭莫名地涌上一股焦躁。
“可是我不是很認真。”
明陽淡淡地補充,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他的身體甚至微微后傾,倚在了門框上,姿態疏離,無聲地宣告著談話可以到此為止。
高月感到一股熱氣瞬間沖上臉頰,手指在柔軟的羊絨大衣袖口里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那點難堪,目光越過明陽的肩膀,試圖投向那間狹小得幾乎一目了然的屋子內部。
“不讓我進去坐坐?”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隨意,像是老朋友間的串門,然而那微微繃緊的肩線和閃爍的眼神,卻泄露了她的底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