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人，連同方圓數百里的生靈，恐怕連一絲掙扎的機會都不會有，頃刻間便會化為滋養它的血食！

清玄道長、清風觀主以及那些隊員們，只覺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后怕得渾身發冷，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劫后余生的慶幸，此刻顯得如此珍貴而脆弱。

明陽真人的目光，緩緩落在清玄道長等人身上，那目光中包含著對道統傳承未絕的欣慰，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的視線掃過那些躺在地上，因劇痛而呻吟不止的機動隊員，他們破碎的裝備、染血的制服，是現代人類面對古老恐怖時的無力寫照。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柄依舊懸浮在眾人頭頂上方三尺之處、光華內斂卻靈韻自生的古樸飛劍——“驚鴻”之上。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穿透歲月塵埃的蒼涼與沉重：

“元清真人留下的后手，本足以徹底消弭此劫。這‘驚鴻’神劍，便是后手之一。它沉寂于貴觀秘藏三百年，靈性自晦。今日，感應到凌云觀道統面臨傾覆之危，更感應到爾等弟子心中那份守護道統、護佑蒼生的至誠‘清’念，其靈性方自蘇生，護持爾等周全，斬滅妖氛。它護住的，是這一時一地，是這縷道門未絕的香火清氣。”

他的話語微微一頓，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景象，投向了更遠處被工業霧靄籠罩的地平線，投向那被人類活動深刻改變的山川河流。

“然而，”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嘆息。

“可惜，三百年滄海桑田，人心不古，紅塵濁氣……上涌彌天。這方天地間的‘清’與‘濁’，其比例、其性質，早已非元清真人當年所處的模樣。凡塵的喧囂、欲望的橫流、工業的廢氣、大地的創傷……這一切匯聚成的‘濁煞’，無時無刻不在侵蝕、污染著天地間本已稀薄的清靈之氣。‘驚鴻’感應道統香火而蘇，護持的是‘清’，但它的鋒芒，它的靈韻，在這日益沉淪、濁浪滔天的時代洪流中……”

后面的話語，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帶著硝煙與血腥味的空氣里。

但那未盡之意，卻如同冰冷的鉛塊，又似沉重的山岳，沉甸甸地、無可逃避地壓在了每一個聽懂的人心頭——神劍有靈，可護一時清念，卻難敵這滾滾濁世。

道法的光芒，在這被污染的時代里，還能照亮多遠？

護得住這一隅道觀，又能否護得住這日益沉淪的……整個世間？

清玄道長仰望著青年真人那清冷如九天孤月、飄逸似云外謫仙，卻又仿佛背負著萬古滄桑與無邊孤寂的身影；

再看看那柄光華內斂、靜靜懸浮、守護著他們的祖師遺寶“驚鴻”神劍；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身邊——劫后余生的同門，面露茫然與痛苦、眼神中殘留著恐懼的機動隊員，以及這片被大戰摧殘得面目全非、靈氣駁雜污濁的山林故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極其復雜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涌上清玄道長的心頭——有對祖師元清真人的無上神通與深遠布局的無限敬仰與感激；

有對那為禍三百年、最終伏誅的妖魔徹底消散的由衷慶幸與解脫；

有對凡塵濁氣日益侵蝕天地清靈、污染道法根基的深切憂慮與無力；

更有一種面對這三百年滄桑巨變、道途艱難、傳承不易的……深深的無力感，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沉甸甸的責任感。

道統未絕，神劍猶存。

但前路何方？

清濁之爭，才剛剛揭開序幕。

“此間事了，我也該離去了。”

青年劍仙的聲音打破了劫后余生的死寂，如同山澗清泉流過冷冽的磐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目光掃過這片剛剛經歷血火洗禮的戰場，看向氣息粗重的清風觀主，微微頷首。

“真人！真人且慢！”

清風觀主如夢初醒，不顧自身傷勢，踉蹌著向前搶出幾步，幾乎要撲倒在地。

他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胸前破碎的道袍，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青年劍仙，里面翻涌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對宗門得以存續的慶幸，更有一種近乎卑微的感激。

“大恩不言謝！但還請真人務必留下名諱仙鄉！我凌云觀上下，自今日起，定當為真人立長生牌位，日夜焚香禱祝，永世不忘真人再造之恩德！此恩此德，重逾山岳啊！”

他聲音嘶啞顫抖，帶著泣音，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臟腑深處擠壓出來，飽含著沉甸甸的分量。

青年劍仙微微側身，避開了老觀主那幾乎要跪拜下去的架勢。

他清俊的臉上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無奈，那平靜如古井深潭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某種遙遠而沉重的記憶一閃而過。

“觀主言重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疏離。

“斬妖除魔，護持同道，本是分內之事。此非恩情，不過是恰逢其會，略盡同道之誼罷了。立牌供奉之說，萬萬不可再提。”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深邃的夜空，語氣淡然。

“至于名諱……我名玉璣子。”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白色道袍在夜風中輕輕拂動，竟是真的要就此離去，仿佛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搏殺，于他而言不過拂去衣上微塵。

“玉璣子真人！真人請留步！”

一個嘶啞而急切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強行壓抑的痛苦喘息。

王天立強忍著腰腹間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了攙扶他的隊員，一步一挪，每一步都牽扯著傷處，讓他額頭瞬間布滿冷汗。

他拖著那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傷腿，幾乎是挪到了玉璣子面前不遠處，擋住了去路。

他胸膛劇烈起伏，努力挺直脊背，試圖保持住官家人員最后一絲體面，但聲音卻因劇痛和激動而斷續沙啞：“真人……請……請留步！在下王天立，隸屬大炎……聯合專案組，特派專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