鍵盤敲擊聲如夏日驟雨，空調低鳴則似永不疲倦的蟬，空氣里懸浮著隔夜咖啡的酸澀氣息，還有隱約的泡面調料包味道——這就是星輝科技公司普通工作日的尋常底色。

明陽剛在工位前坐下，手指尚未觸及鍵盤，一種無形的漣漪便以他為中心悄然蕩開。

先是幾個腦袋從顯示器上方探出，接著是椅子輪子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最后，他發現自己已被無聲圍攏，成了風暴中心。

“明陽，聽說你救了樓上的高總？”

陳胖第一個按捺不住，聲音洪亮得幾乎震落了隔板上微塵。

他身體前傾，手肘支在明陽的桌沿，壓得那本寫滿SQL語句的厚筆記都變了形，臉上每個毛孔都寫滿了急切的求證。

他身后，李響也擠了進來，眼神發亮，像嗅到了大八卦的氣味。

“對啊，還有一百萬救命之恩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你就要了一百萬？”

李響的聲音又尖又快，帶著難以置信的調子，“換成是我，嘿嘿嘿——”

他夸張地搓了搓手，發出皮膚摩擦的細微聲響，仿佛真能搓出金子來，“英雄救美啊！高總那是什么人物？清瀾設計的掌門人！還不趕緊抱緊高總大腿？一步登天的機會，你就這么……換成了錢？”

他攤開手，表情惋惜得如同看著別人把稀世珍寶當了廢銅爛鐵。

這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更多反應。

劉姐扶了扶眼鏡，鏡片后是精于計算的審視目光：“清瀾設計的體量，那可不是我們星輝這種小廟能比的。明陽，你這筆賬……到底怎么算的？”

她語氣平穩，卻像無形的算盤珠噼啪作響，試圖撥清其中利害。

角落里，王磊那帶著明顯酸氣的嗤笑便格外刺耳：“嘖，人家那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個兒斤兩，高攀不上，才干脆要錢落袋為安。你們啊——”

他拖長了調子，目光掃過陳胖和李響，帶著居高臨下的嘲弄，“真當自己是盤菜了？還想著癩蛤蟆吃天鵝肉呢？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天鵝！”

他捏著半塊餅干的手停在嘴邊，嘴角的弧度刻薄又尖利。

明陽的指尖在微涼的金屬鍵盤托上輕輕滑過，沒有敲下任何一個字符。

四周的議論、探究、惋惜與酸澀，匯成一股無形的潮水拍打過來。

他端坐著，如同風暴中心一塊沉默的礁石。

那些聲音灌入耳中，卻激不起他心底半點漣漪。

一百萬？高總？清瀾設計？這些喧囂的名詞，此刻在他心中，分量甚至不如指尖下這條冰冷的金屬邊沿來得實在。

財富自由的金鑰匙已在掌心，世俗的攀爬階梯，在他眼中不過是身后微不足道的風景。

他嘴角牽起一絲無人察覺的弧度——世人的揣測，永遠追不上真實的答案。

“好了！上班時間吵吵嚷嚷像什么樣子！”

主管周強那頗具穿透力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慣常的焦躁。

人群像被驚散的鳥雀，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噪音再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迅速退潮。

周強站在過道中央，眉頭緊鎖，目光掃視一圈，最后落在明陽身上，那眼神復雜得如同糾纏的線團——有審視，有好奇，但更深層處，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他親眼看過監控里那幾幀模糊卻驚心動魄的畫面：明陽的身影快如鬼魅，幾個簡潔到近乎冷酷的動作，持刀歹徒便如朽木般癱倒。

這哪里是平日里那個沉默寡言、只與代碼打交道的后端工程師？

周強心頭一凜，暗自慶幸自己雖談不上關照，卻也從未刻意刁難過這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畢竟，他管理的只是項目進度，可不是刀光劍影。

“該干嘛干嘛去！有什么話，下班再說！”

他揮了揮手，聲音刻意拔高，試圖驅散最后一點殘留的好奇氣氛。

辦公室的雜音在主管的呵斥下勉強收束，鍵盤聲重新稀落響起，但空氣里依然懸浮著未散盡的窺探。

明陽的目光掠過屏幕上未完成的代碼段，那些曾耗費他無數心血的邏輯鏈條，此刻看來，不過是通往另一種可能性的、業已黯淡的舊路標。

他心中那幅藍圖卻愈發清晰明亮——主播間里的燈光、話筒前的聲音、屏幕彼端匯聚而來的關注與共鳴……那才是他力量真正涌動的泉眼。

工位，這方寸之地，連同那筆已安穩落袋的一百萬，不過是這場人生躍遷的起點站臺。

他不再猶豫，雙手在桌沿輕輕一撐，利落地站了起來。

椅子腿與地面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在剛剛恢復“平靜”的辦公區里，這聲音竟也顯得突兀。

他徑直走向主管周強那間用玻璃隔出來的小辦公室。

周強正對著屏幕焦頭爛額地調整一份項目排期表，聽到敲門聲，頭也沒抬：“進。”

直到明陽在他桌前站定，他才從滿屏的甘特圖中抬起眼。

看清來人，周強臉上掠過一絲了然，混雜著某種“終于來了”的釋然。

他身體下意識地微微向后靠了靠，拉開了些許距離。

“主管，我來辦離職手續。”

明陽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平穩。

周強鏡片后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放下鼠標，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身體前傾，帶著一種試圖拉近距離的姿態：“明陽啊，”

他刻意放緩了語調，斟酌著詞句，“是不是……那邊清瀾設計高總那邊有安排了？”

他語氣里帶著試探，也帶著一種自以為是的合理推測。

畢竟，那可是清瀾設計，是這棟創業谷寫字樓里最耀眼的明星公司，是許多人削尖腦袋也擠不進去的地方。

救命之恩，百萬之酬，再換來一個錦繡前程，這劇本在周強看來順理成章。

明陽迎著他的目光，平靜地搖了搖頭：“不是。”

“……”

周強臉上那點準備好的、帶著點“理解”甚至“祝賀”意味的表情瞬間凝固了，像是卡了殼的錄像帶，只剩下一個略顯滑稽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