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柔拍拍身上的塵土,雖然理想很豐滿,但是現實卻很殘酷,女子在如今的社會中可以謀生的職位實在少得可憐,更何況是還未出閣的少女,可是后母把自己根本不是嫁,而是賣給了王府那個妻妾成群又老又丑的老爺,自己如今豆蔻年華,這老爺剛過完六十大壽,按他這尋花問柳、顛鸞倒鳳的程度,自己若是嫁過去怕是不到廿歲就得守活寡,現在時風又這么提倡立貞節牌坊,那自己的一輩子就斷送了。女子為什么不能像崔鶯鶯一般追求自己的幸福呢?若能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所以家是萬萬不能回的!
正行間,突然聞到一股惡臭,芷柔捂住口鼻尋找氣味的來源,發現不遠處正是秦淮河下游,染坊林立,河水已經赤黑如墨,還漂浮著一些雜絮和水泡,魚群早已死絕了,看著這令人作嘔的河水,芷柔卻想到一條生路。
于是芷柔沿著河流,看著許多男男女女在忙碌著,由于長時間浸泡在染料水中,女工的手大多是青黑色并且潰爛的,還有很多一直在彎著腰清洗布料,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貼在臉上,但有幾個監工拿著鞭子一直在巡視,遇到有稍有松懈的抬手就打,工人也只能哀鳴一聲哆哆嗦嗦地繼續干活。芷柔目睹著這人間煉獄,而為了生存,自己也將成為她們中的一員。但是至少可以有口飯吃有住的地方,以及充滿可能的未來,或許這就是自由的代價吧!
“你!跟她一起把布料泡在水里洗干凈,記得用這個棒槌給我使勁敲打。”
“你就睡在這個草棚吧,每天辰時和申時開飯,雞鳴而作日入而息。”
“快干活!別傻站著了!小心讓你嘗嘗我手里皮鞭的滋味!”一個監工領著芷柔頤指氣使地說。
“那,工錢什么時候能結?”芷柔小心地問道。
“一個月一兩銀子,朔日卯時到帳房來領。”監工說完就晃悠著鞭子轉身走了。
芷柔來到了惡臭的河邊,拿起沉重的布料,在瑟瑟寒風中把手伸到刺骨的水里,芷柔的手指凍的通紅,逐漸麻木失去知覺。終于到了申時開飯,每人只有一碗稀粥、一個番薯和幾塊醬瓜。芷柔的手指開始發熱發燙,端碗的手不停的顫抖,要很艱難才能把飯盛到嘴里,剛剛吃完飯就被監工催促著繼續干活,一直干到天色黑的實在看不見了才回到草棚,屋子里擠了很多人,芷柔勉強找了個角落,又涼又濕,還有絲絲冷風不時吹進來,芷柔忍不住默默啜泣,“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啊”,“如果當時嫁人會是更好的選擇嗎?”“如果死亡會是解脫嗎?”芷柔的思想在激烈的斗爭。過了一會兒,周邊鼾聲此起彼伏,手指的脹痛,腰部的酸痛,還有發麻的后背肩膀以及沉重的身體,讓芷柔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感覺剛剛合了合眼,就聽到了雞鳴,芷柔睜眼看時,天還是灰蒙蒙的,這時候外面就開始了大聲的咒罵聲“還睡還睡,你是死豬嗎?”“快起床!快起床!”“雞都叫了幾聲了,還不起來!”
芷柔感到很困惑,公雞一般都是卯時打鳴,怎么如今寅時就打鳴了,她悄悄問旁邊的大姐,“噤聲,東家為了讓公雞早打鳴,用油燈提前照雞舍,就能讓公雞提前半個時辰打鳴,唉!”芷柔感到很氣憤又只能把委屈咽回肚子里,畢竟如今能保證基本的溫飽,這也算是一個艱難但美好的開始。
本以為日子會這樣往復循環,直到有一天……
“走水啦!走水啦!”嘈雜的人聲越來越大,芷柔驚醒后迅速從草席上起身,只見人影散亂東擠西撞,布料廠方向火勢沖天,幾個工人來來回回從太平缸里取水滅火,還有人去就近的河里舀水,火聲、風聲、呼救聲、潑水聲、人群擁擠的謾罵聲、搶救財物和趁火打劫的跑步聲和喘息聲……
人群在芷柔身邊擠來擠去,芷柔一時呆立在火光前,直到五娘跑過來拉著她的手,“快走啊!別傻站著了!”,芷柔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自己接下來又要流離失所了,該怎么辦?可是,這個月的工錢還沒有結,不能就這么走了!于是芷柔快速跑到了帳房,少東家和幾個伙計正在搬里面的箱子和賬本,芷柔撲過去乞求讓少東家把自己這個月的錢結一下,少東家正滿腔怒火無處宣泄,一腳踹在了芷柔的胸口,嘴里還罵罵咧咧“還結你的錢?我的錢誰來賠啊!趕緊滾一邊去,看見你就煩!”芷柔被踢倒在地,還想上前,一個伙計上來就是兩個巴掌結結實實打在芷柔的臉上,芷柔的臉立時就又腫又熱,再也無力掙扎。
怎么辦?再一次什么都沒有了,看著自己因干活而粗糙腫脹的雙手,還有又悶又疼的胸口和火辣辣的臉頰,這段時間的委屈一股腦兒地涌上心頭,芷柔的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由啜泣到嚎啕大哭,過往的人有的安慰兩句,有的嫌惡地踢上兩腳,芷柔哭到只覺天昏地暗,心想不如一死了之,于是芷柔擠出人群,準備跳河自盡……這時,只見秦淮河上燈火通明,畫舫上笙歌曼舞、言笑晏晏,恍若人間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