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林中，血腥氣混雜著泥土的芬芳，濃得化不開。

王世充看著滿地唐軍的尸體，再看看那個依舊靜立于林間的纖弱身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走上前去，甲胄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每一步都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神機妙算，末將……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一次，他的話語中再無半分敷衍，而是發(fā)自肺腑的敬畏與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

蕭薇柔緩緩轉身，那張絕美的臉上沾染了些許塵埃，卻絲毫未損其風華，反而多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

“王將軍過譽了。”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婉，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這不過是給秦王殿下的一份回禮罷了。”

她目光掃過戰(zhàn)場，平靜地說道：“打掃干凈，莫要留下首尾，尉遲恭逃了，李世民很快便會知曉。”

王世充心中一凜，立刻躬身領命：“末將明白！”

他看著蕭薇柔，這個被他一度認為是癡情誤國的柔弱女子，此刻在他眼中，竟比那尸山血海還要可怖。

這哪里是未來的齊王側妃，這分明是一柄藏于錦鞘之中的絕世利刃，不出則已，一出便要見血封喉。

回到洛陽將軍府，王世充屏退了所有下人，獨自坐在昏暗的書房內。

窗外是百姓隱約的歡呼，可他的心，卻比深夜的古井還要冰冷。

他一遍遍地復盤著今日青楓林之戰(zhàn)的每一個細節(jié)。

從蕭薇柔找到他，提出“將計就計”開始，到伏兵的布置，再到引誘尉遲恭入彀，最后是毫不留情的絕殺。

環(huán)環(huán)相扣，滴水不漏。

這份算計，這份狠辣，讓他這個在沙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老將都感到背脊發(fā)涼。

他原本以為，這天下是男人爭霸的棋局。

可今天，一個女人卻用最決絕的方式告訴他，棋盤之上，從無男女之分，只有獵人與獵物。

齊王楊倓有如此紅顏，既是助力，也是……軟肋。

而秦王李世民，自詡算無遺策，卻在此處栽了如此大的一個跟頭。

王世充的眼中，漸漸燃起了一團不一樣的火焰。

楊倓在關中與李淵主力鏖戰(zhàn)，李世民在洛陽城外銳氣受挫。

天下最強大的兩股勢力，此刻竟都被一個女人攪動了風云。

那他王世充呢？

他手握洛陽雄城，坐擁數萬精兵，為何一定要在這盤棋上，做別人的棋子？

敬畏，在野心的火焰炙烤下，迅速變質。

對蕭薇柔的尊重，從對未來王妃的效忠，變成了對一個危險盟友的利用與提防。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書案前，取出一枚不起眼的黑色令牌。

“來人。”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書房的陰影中，單膝跪地。

王世充將令牌遞了過去，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傳令下去，讓‘那邊’的人準備好，我們的機會……或許快到了。”

黑影接過令牌，沒有問“那邊”是哪里，也沒有問“機會”是什么，只是無聲地點了點頭，便再度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書房內，重歸寂靜。

王世充負手立于窗前，望著長安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齊王殿下，你這位未來的側妃，可真是送了王某一份大禮啊。

青楓林一戰(zhàn)，大捷。

消息傳回洛陽，滿城歡騰。

然而，蕭府之內，卻是一片死寂。

蕭薇柔端坐于銅鏡前，親手卸下了那身染血的戰(zhàn)袍，換回了素雅的常服。

侍女翠兒端來熱水，看著自家小姐平靜得有些可怕的側臉，心中那份喜悅竟也悄然冷卻，化作了一絲不安。

“小姐，王將軍派人送來了上好的金瘡藥，還說……還說加強了府上的護衛(wèi)，定保小姐萬無一失。”

蕭薇柔的動作微微一頓。

加強護衛(wèi)？

是保護，還是監(jiān)視？

她從鏡中看著翠兒那張單純而擔憂的臉，緩緩道：“知道了。”

不多時，王世充親自登門拜訪。

他依舊是一身戎裝，但眉宇間那份對她言聽計從的恭敬，已悄然被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敬畏，是審視，更深處，還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貪婪。

“小姐今日之功，堪比十萬雄兵！”王世充的聲音洪亮，卻少了昨日的真誠，“末將已將戰(zhàn)報送往關中，想必齊王殿下得知，定會龍心大悅！”

蕭薇柔淡淡一笑，仿佛未曾察覺他語氣的變化：“全賴將軍與將士們用命，薇柔不敢居功。”

“小姐謙虛了。”王世充大笑，目光卻在她身上游走，“如今李世民吃了大虧，定會惱羞成怒，洛陽城內外，怕是不太平了。為小姐安危計，末將已調派親兵，將蕭府內外守得如鐵桶一般，還望小姐近日莫要外出，以免為奸人所乘。”

話說得滴水不漏，句句都是為了她的安全著想。

可蕭薇柔的心，卻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她成了他囚禁的金絲雀。

一個可以用來與李世民周旋，甚至可以用來向楊倓索要更高價碼的……籌碼。

“有勞王將軍費心了。”蕭薇柔垂下眼簾，聲音輕柔，聽不出絲毫波瀾。

王世充很滿意她的“順從”，又客套了幾句，便告辭離去。

他走后，翠兒才敢小聲地抱怨：“小姐，這王將軍也太霸道了，怎么能不讓您出門呢？”

蕭薇柔沒有回答，只是走到窗邊，看著院墻內外那些悄然換防的士卒。

他們站姿筆挺，眼神冷漠，與之前的守軍截然不同。

那是王世充的嫡系親衛(wèi)。

她知道，王世充的野心，在青楓林那片血泊中，被徹底澆灌、催生了出來。

這洛陽城，已經從庇護她的港灣，變成了一座更華麗，也更危險的牢籠。

夜深人靜。

翠兒端著一碗安神湯，悄步走進臥房。

“小姐，夜深了，歇息吧。”

蕭薇柔卻轉過身，目光清亮如水，她看著這個從小陪著自己長大的侍女，輕聲問道：“翠兒，你怕死嗎？”

翠兒一愣，隨即堅定地搖了搖頭：“小姐在哪，翠兒就在哪，刀山火海，翠兒都跟著小姐！”

蕭薇柔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欣慰，也帶著一絲決絕。

她拉過翠兒的手，將那支楊倓所贈的白玉簪，放到了她的掌心。

“替我收好它。”

“小姐，您這是……”翠兒心中一慌。

蕭薇柔的眼神望向窗外無邊的黑暗，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這里，我們不能再待下去了。”

“傳信給李世民的是你，洛陽城認識你的人太多，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明日一早，你就拿著我的令牌，裝作替我采買，從南門出城，一路向西，去關中。”

“把這枚玉簪，親手交給他。”

“告訴他，王世充……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