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倓握著空碗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三千……不足四百。

每一個數字，都代表著一條鮮活的生命，一個忠誠的靈魂。他們都是他一手打造的精銳，是大隋最鋒利的刀。

一股暴戾的殺意在他胸中翻騰，他緩緩閉上眼，將那股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強行壓下。

“傳令張虎，讓他親率五千玄甲鐵騎，即刻趕赴潼關。告訴他，掘地三尺，也要確保王妃安全抵達。”楊倓睜開眼，眸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靜，“另外，告訴李靖，讓他準備收網。王世充既然這么喜歡追，就讓他追個夠。我要讓他那三千飛虎軍，連同他那個寶貝侄子，一同葬在邙山！”

“喏。”陰月娥躬身領命，轉身欲走。

“等等。”楊倓叫住了她。

他走到窗邊，看著天邊那輪殘月，輕聲問道：“你覺得，嫣然……她會怪我嗎？”

怪他，將她置于如此險地。怪他，以她為餌，行此險招。

陰月娥沉默了片刻，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殿下忘了，王妃姓獨孤。獨孤家的女兒，從不畏懼沙場。更何況……”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楊倓，目光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情緒。

“她是您的王妃。您的榮耀，便是她的榮耀。您的天下，亦是她的天下。她非但不會怪您，反而……會為您感到驕傲。”

楊倓心中微微一動，轉頭看向這個總是冷若冰霜，卻總能看透人心的女子。

四目相對，殿內一時無言。

……

邙山故道，崎嶇難行。

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如同鬼魅。

獨孤僧達率領的殘兵，已經在這座死寂的山脈中穿行了一天一夜。戰馬的喘息聲，士卒們壓抑的咳嗽聲，成了這片山林中唯一的聲音。

“將軍，弟兄們快撐不住了。”副將催馬趕上獨孤僧達，臉上滿是疲憊和憂慮，“我們已經有十幾名重傷的弟兄，掉隊了……”

獨孤僧達回頭看了一眼那長長的隊伍，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許多人甚至是在馬背上打盹，全靠著本能跟隨著隊伍。

他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

就在此時，前方負責探路的兩名斥候，如鬼魅般從林中閃出。

“將軍！前方三里，‘忘憂’峽谷，發現埋伏！”

“什么？！”獨孤僧達瞳孔猛地一縮。

“是王世充的旗號！看規模，至少有兩千人！他們堵住了我們唯一的去路！”

冰冷的消息，如同一盆涼水，澆在每個人的心頭。

怎么可能？他們走的是廢棄的故道，王世充的追兵怎么可能如此精準地找到他們，并且提前設下埋伏？

“是內奸？”副將咬牙切齒地說道。

獨孤僧達的目光掃過身后的隊伍，每一個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不相信。

“不是內奸。”

馬車里，獨孤嫣然的聲音傳來。車簾被掀開，她那張因疲憊而略顯蒼白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

“王世充麾下，能人異士眾多。我們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能想到。甚至，這條路，本身就是他們故意留給我們的。”

一個巨大的陷阱。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們自以為聰明，卻一頭扎進了敵人精心布置的口袋里。

“兄長，傳令下去，原地休整，埋鍋造飯。”獨孤嫣然的命令，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敵當前，不思突圍，反而要埋鍋造飯？

“王妃……”獨孤僧達急了。

“他們既然設伏，便是以逸待勞，巴不得我們疲憊不堪地去闖關。”獨孤嫣然的目光掃過所有人，“我們偏不如他們的意。讓弟兄們吃飽喝足，睡上一覺。我們……明天再走。”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獨孤僧達看著她那雙平靜而堅定的眸子，心中的焦躁，竟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傳令！全軍休整！埋鍋造飯！”

命令一下，原本死氣沉沉的隊伍，頓時煥發了一絲生機。

……

三里之外，“忘憂”峽谷。

鄭軍大將單雄信，正一臉不耐地坐在石頭上，擦拭著他那桿金釘棗陽槊。

“將軍，探子回報，隋軍殘部在三里外停下，開始埋鍋造飯了。”一名偏將前來稟報。

“什么？”單雄信猛地站起身，銅鈴般的大眼瞪得溜圓，“這他娘的唱的是哪一出？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思吃飯？”

他身邊的軍師，一個面容消瘦的中年文士，捻著胡須，微微一笑：“將軍稍安勿躁。這獨孤僧達，倒也不是個草包。他這是想恢復體力，與我軍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就憑他那三百多殘兵敗將？”單雄信不屑地啐了一口，“老子一人一槊，就能把他們殺個對穿！”

“將軍神勇，天下皆知。但……”軍師話鋒一轉，“大王要的，是活的獨孤嫣然。若是在亂軍之中傷了她，你我都不好交代。”

單雄信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那你說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吧？”

軍師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無妨。他們想休息，我們便讓他們‘休息’好。傳令下去，派三百弓箭手，前去襲擾。不用靠得太近，隔著一里地，對著他們營地方向拋射火箭。不用射準，只要讓他們睡不安穩，吃不踏實就夠了。”

“好計！”單雄信一拍大腿，“就這么辦！老子要讓他們變成一群驚弓之鳥，再慢慢炮制他們！”

很快，三百名鄭軍弓箭手，如同夜貓子一般，悄悄地摸了過去。

然而，當他們抵達預定位置，準備放箭時，卻發現隋軍的營地里，篝火燒得旺旺的，人影晃動，卻安靜得有些詭異。

“管他娘的！放箭！”為首的校尉一聲令下。

“嗖嗖嗖！”

數百支帶著火焰的箭矢，劃破夜空，如同流星雨般，落向隋軍的營地。

預想中的慘叫和混亂，并沒有發生。

箭雨過后，營地里依舊靜悄悄的。

那校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不好！中計了！快撤！”

他話音未落，兩側的密林中，突然響起了密集的弓弦聲。

“噗噗噗！”

黑暗中，無數的箭矢攢射而出，將這三百名鄭軍弓箭手覆蓋。他們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紛紛中箭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