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電影是靠錢砸出來的？靠最新的設(shè)備？靠你們學院里那些花哨的理論？”

拉朱的聲音漸漸增強，在辦公室中傳來陣陣回音。

“少爺，這是怎么了...？”

巴托在一邊不說話，他從來沒有見過拉朱這樣大聲說話過。

拉朱把四周的窗簾拉上，將孟買的熾熱的陽光擋在外面。

頓時，辦公室一黑。

他將自己手中的攝像機和投影儀連接起來，片刻之后，拉朱用力按下播放鍵。

墻上投影出一段粗糙但震撼的影像。

貧民窟的孩子們在暴雨中奔跑，雨水在鏡頭前形成天然的光斑，畫面顫抖卻充滿生命力。

拉朱用手指著畫面：

“看到那個男孩了嗎？他叫桑尼，住在鐵皮屋內(nèi)，每天走四公里去上學。”

“這段畫面，是我用你口中的‘老古董’拍的，沒有穩(wěn)定器，沒有后期調(diào)色，只有他和他的故事。”

這是身體的前主人在兩年之前收集各種素材的時候拍下的畫面。

拉朱之前在后期處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段，那個時候他還在感概，他和原主其實在某些方面上是一樣的想法。

他們都想拍出真正的好電影。

拉朱并不是藝術(shù)專業(yè)的，而是半道出家。

他的父母雖然都是影視行業(yè)的，但卻深知在這一行中要出頭有著太多的不確定因素。

所以早早就為拉朱做好了商科方向的打算。

但拉朱卻在大學畢業(yè)之后沒有按著既定的路線，反而是轉(zhuǎn)頭投入到了電影業(yè)中。

阿迪亞聽著拉朱的話，心中一陣震撼，他想不到這個電影學校都沒有上過的人能夠拍出表現(xiàn)力這么強的畫面。

拉朱逼近阿迪亞，眼神尖銳。

接下來的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拉朱口中說出：

“你嘲笑這臺機器？可他記錄的東西，比你們那些光鮮亮麗的2k demo更有靈魂！！”

“塔可夫斯基用生銹的鏡頭拍《鏡子》，戈達爾用DV拍《電影社會主義》，而你們...”

拉朱掃視三人，冷笑道：

“你們只會在安全的教室里，用最貴的設(shè)備拍最空洞的東西。”

房間里一片死寂。

普拉尚特盯著地板，阿迪亞的嘲諷僵在臉上，維克拉姆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卻沒能說出話。

拉朱最終收起攝像機，語氣平靜而冰冷：

“電影不是設(shè)備競賽，是靈魂的對話。如果你們連這點都不懂，我真的為你們的老師阿南婭感到失望。”

拉朱轉(zhuǎn)身離開，留下三人站在原地。

一陣沉默之后。

阿迪亞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他踢翻垃圾桶。

“草，這混蛋以為自己是誰啊?！”

維克拉姆和普拉尚特都沒有說話回應阿迪亞。

像是還在思考拉朱的話。

“快看！”

忽然，普拉尚特快步?jīng)_到窗前。

拉朱此刻正在樓下，他正在把攝像機遞給一個沒有穿鞋的小男孩。

男孩很開心，興奮地對著夕陽比劃取景框。

阿迪亞撤下自己帶的耳機線，他撇撇嘴說道：

“我家的制片公司去年燒了500萬盧比...就只是為了拍個洗發(fā)水廣告。”

維克拉姆則只是擦拭著眼鏡。

“你們還記得我們到電影學院上的第三節(jié)課嗎？教授說，真正的導演要能夠用手電筒布光...”

他突然把自己隨身帶的鋼筆用力拍在桌上。

“我們剛才竟然在嘲笑一個真的做到的人。”

普拉尚特來到拉朱平時坐的辦公桌前。

他看到了一個本子，是拉朱遺留的場記本。

普拉尚特指著一行潦草筆記說：

“你們看這個...“

“7月4日：桑尼家屋頂坍塌，停拍。改拍雨中送藥長鏡頭，用塑料袋保護鏡頭。”

“......”

阿迪亞瘋狂抓亂頭發(fā)，像是在想什么。

維克拉姆則是在沉思。

最終還是普拉尚特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

“要去道歉嗎？給拉朱先生，他是一個真正熱愛電影藝術(shù)的人。”

三人望向窗外，這個時候，拉朱正蹲著幫男孩調(diào)整取景器。

他在教男孩怎樣用鏡頭表達自己的思想。

......

拉朱正在看著男孩用攝像機不斷地拍自己想要的鏡頭時。

看到男孩一點點進步，他非常開心。

使用鏡頭來記錄生活，本質(zhì)上是表達自己，這是一種享受，說得更高大上一點，可以用藝術(shù)兩個字來概括這個過程。

而藝術(shù)是和使用什么器材無關(guān)的，器材進步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提供更好的工具，另一個則是滿足器材商每年的財報漂亮。

這兩個原因說不清是誰裹挾著誰。

而今天阿南婭的學生笑自己只用Hi8的攝像機這件事。

之所以讓拉朱這么生氣。

不是因為拉朱感覺自己被別人歧視買不起好的設(shè)備。

而是他覺得班德拉電影學院的學生居然連電影品質(zhì)和設(shè)備沒有絕對關(guān)系這個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這可是印度最好的電影學院之一。

阿南婭送來的學生也是他們學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如果說連印度最好的學校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也對于電影沒有最深刻的理解的話。

相反，只是和其他人一樣心中充滿片間的看法。

那么，印度的電影真的要完了。

就在拉朱想著教小男孩下一步操作時。

身后傳來一陣猶豫的腳步聲。

維克拉姆率先開口，他的西裝不知道怎么變得有些皺巴巴的。

“拉朱先生...”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三人同時向拉朱90度鞠躬。

“我們錯了。”

阿迪亞走上前來，踢開腳邊的石頭，眼睛沒有和拉朱直視。

“我們以為自己很懂電影...”

他抬頭看向拉朱。

“但其實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學會。”

普拉尚特抱著拉朱那已經(jīng)被翻爛的場記本。

“這個...”

普拉尚特遞出本子，上面貼滿了標簽。

“我把您電影里每個打動我的鏡頭都已經(jīng)記在了我自己的筆記本上。”

拉朱聽了三人的話，慢慢站起身。

“為什么突然來找我。”

維克拉姆打斷拉朱的話，聲音有些沉重。

“我們看了您所有的素材。”

“那個叫做桑尼的孩子，您拍了他整整三個月，是吧？”

阿迪亞接著說道。

“我們看完您所有的素材后才發(fā)現(xiàn)...您鏡頭里的每個人，都在發(fā)光。”

他攥緊拳頭。

“可是我們連自己同學的名字都記不全。”

普拉尚特輕聲說。

“您說得對，電影不是設(shè)備的較量......”

一陣沉默。

遠處傳來貧民窟孩子們的笑聲。

拉朱看了三人，突然笑了。

“要一起吃飯嗎？然后我們再聊聊阿南婭給我的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