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安仔細詢問了那孩子事情的原委，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先前自己隨手救下的那幾個郎中，竟當真為他立了長生牌位，還塑了金身供奉。

劉世安記得當時只當是對方的客套話，并未放在心上。

誰知他們竟真的這般做了。

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這些人居然還用了活人祭祀。

這完全超出了劉世安的預期，更絕非他愿意看到的情形。

此刻他才明白，原來那個食人的“妖怪”，竟就是他自己。

劉世安為那孩子仔細診治一番，確認無礙后，輕輕吹了一口氣，抹去了對方關于自己的記憶。

劉世安化作人形，緩步走進村子。

街道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隊畫著夸張猴臉花譜的藝人手持各式兵器，互相敲打呼喝，正賣力表演。

他們束起的發髻上各插一根木棍，棍后懸掛細竹編制的筐籠，籠中燃著火，卻不見竹筐有絲毫燒灼的痕跡，顯然是用特殊藥水浸泡過。

劉世安向旁人打聽，才知這是在表演猴戲。

并非他天生所具的神通，而是凡人的舞蹈，專為明日祭祀大典準備。

村中張燈結彩，喜慶如過年，只是眾人手里拿的不是尋常點心，而是面粉捏成的白面壽桃，還用果子染了色，乍看倒能以假亂真。

孩童們捧著面桃吃得歡喜，劉世安卻注意到他們發間都插著三根線香。

正觀察間，忽聽一陣吆喝聲傳來：“讓開！都讓開！”人群立刻散開，猴戲藝人也停下表演，退至路旁。

不多時，三輛牛車“噠噠眸眸”地駛過街道，緩緩穿行而去。

三輛牛車緩緩前行，每一輛都拖著沉重的板車，車上堆滿貨物，用厚厚的稻草遮蓋得嚴嚴實實。

雖然看不見里面，但劉世安敏銳的耳力卻捕捉到隱約的哭聲，是小孩的哭聲。

旁邊的村民低聲議論：“這是要送到百草堂的，說是給那‘猴仙’準備的供品……今天這都第五趟了。”

站在路旁的劉世安眼神一沉。

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些牛車里裝的全是孩子。

可這么多孩子，究竟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荒山野嶺的，附近連個像樣的村落都沒有。

他不動聲色地退到無人處，暗中跟上牛車。

車隊離開村子，沿著山路向上攀行。

上坡時，干草簌簌滑落，終于露出了車上的真容。

十幾個竹籠整整齊齊堆疊在車上，每個籠子里都鎖著一個孩童。

最大的不過三歲，最小的甚至還沒長牙。

三輛牛車加起來，怕是有五十多個孩子！

劉世安心中驚駭：“這百草堂究竟從何處擄來這么多孩子？莫非是借著祭祀的名頭，像那小兒國一般，要吃孩童心肝以求長生？”

那趕牛的農戶見牛車走得吃力，頓時焦躁起來，揚起鞭子狠狠抽打。

籠中孩童的哭聲此起彼伏，更惹得他心煩意亂，竟舉起鞭子就要朝籠子里抽去。

劉世安見狀，當即輕吹一口氣。

霎時間飛沙走石，迷了那幾個農戶的眼睛，同時暗中推了車轅一把。

這風里還帶著安神的法力，孩童們漸漸止住啼哭，農戶們也莫名平靜下來，老老實實繼續趕車。

劉世安隱去身形，繼續尾隨。

約莫半個時辰后，三輛牛車終于停下。

抬眼望去，只見前方矗立著一座三層木樓，氣勢恢宏。

正門竟用五道鐵鎖牢牢封住。

他運起火眼，透過漆黑的窗欞向內窺視，卻不由心頭一震。

只見層層疊疊的籠子堆滿樓內，每個籠子里都蜷縮著幼小的身影。

那些下人手腳麻利地將籠子一一搬進木樓，不多時便裝卸完畢，駕著空牛車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劉世安緩步上前，對著五把銅鎖輕輕一吹。

“咔嗒“幾聲脆響，鎖扣應聲而開。

木門無聲地在他身后合攏。

樓內漆黑如墨，好在劉世安的火眼金睛能洞徹幽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他細辨之下，發覺這香氣有安神靜心之效，難怪滿樓的孩子都安安靜靜，不哭不鬧。

他環視四周，只見層層疊疊的竹籠從地面直堆到房梁，每個籠子里都蜷縮著昏睡的孩童。

這般景象，饒是劉世安見多識廣，也不禁心頭一緊。

劉世安望著滿閣樓昏睡的孩子，心中泛起一陣寒意。

妖物食人他見得多了，人吃人的慘劇也不稀奇，但眼前這般將孩童如貨物般囤積的場面，卻是頭一遭。

他雖不忍，卻也知道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便掐訣念咒，在閣樓外布下禁制。

從此只許進，不許出。

又拔下幾根毫毛，吹口氣化作幾只靈巧的小猴妖，暗中潛伏看守。

如此布置，才算穩妥。

做完這些，劉世安退出閣樓，揮手將五把銅鎖重新鎖好。

隨即駕起火云，順著地上新鮮的車輪痕跡追蹤而去。

穿過密林，一座掛著“百草堂”匾額的宅院赫然出現。

院中人來人往，一個身著郎中服飾的年輕人正指揮著農戶們搬運貨物。

當劉世安看清那張臉時，記憶驟然清晰，這正是當年他隨手救下的幾個郎中之一。

那郎中如今全然不見當年被妖怪嚇得瑟瑟發抖的狼狽模樣，反倒趾高氣揚地呵斥著下人，舉手投足間盡是官老爺的做派。劉世安不由得嘆了口氣。

難得發善心救次人，沒想到救的竟是幾個畜生。

他搖搖頭，趁著人群忙碌時悄然繞到后院，輕巧地翻上墻頭。

院內雖人來人往，卻不見守衛把守。

仔細打量這宅院，裝潢陳設處處透著富貴氣息，倒像是積攢了幾代的家底。

“看來是借著給我立祀的名頭，在暗中斂財啊...”劉世安暗自思忖。

但令他困惑的是，當初遭遇妖怪時明明只有這幾個郎中在場，他們又是如何讓全村人都信以為真的？

正疑惑間，忽聽得前院傳來一陣騷動。

只見那郎中打扮的青年站在臺階上，手里高舉著一塊泛著金光的物件，正在向聚集的村民說著什么。

劉世安定睛細看，那竟是一尊金鑄神像，面容與自己一般無二，只是在兩側各多生了一對耳朵。

他心頭一凜：莫非是妖物趁自己離去后，化作他的模樣蠱惑了村民？

思忖片刻，劉世安決定按兵不動。

待到明日祭祀大典，那冒名頂替之徒必定現身，屆時再查個水落石出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