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其實知道自己嘴上缺個把門的，無論是緊張還是單純無聊都會蹦出一大堆爛話，屬于拎出去就要被其他孩子父母遠遠指著，小聲說不要學的那種家伙。作為他的弟弟，路鳴澤也不遑多讓，除了故作神秘的宏大議題之外，各種爛俗橋段也是張口就來，一個人就能演繹出不遜于《羅密歐與朱麗葉》和《梁祝》的纏綿……

但他們還是有點不同的，路明非的爛話雖然沒什么營養，卻是他腦袋里的真實想法，而路鳴澤嘴里冒出來的東西……

不可全信。

“搬把椅子過來，仰著頭看你讓我的頸椎有點疼。”路明非沒去接男孩充滿誘惑力的話題，轉動脖子發出僵硬的咔咔聲，又指向不遠處的落地窗，起身拎起自己的椅子，“就放在那吧。”

霍爾伯爵豪宅的每一處細節都在體現精致和舒適，除開保證光照和通風的窗戶之外，還在會客廳設計了一個足以看到大半個花園的落地窗，無論是白晝還是夜晚，只要不是多霧的天氣，懸掛天穹的星體總能將光線播撒至此，為主客雙方提供良好的交流環境。

那里也是放在路明非和奧黛麗身前的圓桌應在的位置，只不過為了遷就他挑選的位置，女仆安妮將桌椅都搬了過來。

現在，路鳴澤又哼哧哼哧地將椅子搬回去，沒用任何超出普通人認知的手段，就像一個幫家長干活的普通男孩，早已坐好的路明非反倒像個無情的監工。

“這可是壓榨童工啊。”男孩爬上椅子，裝模做樣地喘著粗氣，擦拭不存在的汗水，“累死我了。”

路明非翻了個白眼。他以為男孩會打個響指，會客廳里的椅子就能像被施展了生命魔法一樣蹦跳到落地窗前，沒想到在看到他自己搬椅子的時候，路鳴澤也從半空中落了下來。于是他抿了抿嘴：

“這算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

“當然不是嘍。”路鳴澤搖晃著小腿，攤手道：“明顯是有福你享，有難我當嘛……就算哥哥你自己不動手，我也會主動幫你搬椅子的。”

他動作隨意，但聲音卻極其鄭重。

異色陽光照在并肩而坐的兄弟倆身上，將兩人的皮膚染成慘白，再配著僅有黑白二色的全套正裝，讓路明非覺得他們就像是被困在落地窗制成的相框里的老舊照片，黑白色塊的搭配讓面容都模糊起來，只剩下曼陀羅花紋緩緩轉動的黃金瞳。

無論是椅子，還是王座，我都會給你搬來。這是路鳴澤一直在做的事情，無論哪條世界線，無論多少次重啟，他都在致力于將路明非推上王座，執掌最崇高的權與力……

但這一次，在這個既渴望、又排斥他們的世界，路鳴澤有些心軟了——或許就像《明朝那些事兒》的結尾，作者沒有書寫清軍入關之后的物是人非，反倒寫起了徐霞客和那場仿佛永遠都不會融化殆盡的大雪一樣。

什么千秋霸業、萬古流芳，與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度過一生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你這家伙比我還擰巴。”路明非突然開口，迎著自家弟弟驚訝的目光繼續說：“什么王座，什么權與力、幸福之類的東西，真難懂。”

“為……”路鳴澤根本就沒有開口。

“因為我們心意相通。”實際上是“觀眾”魔藥的功勞。哪怕路鳴澤憑借位格站在了序列頂端，但他對路明非是永遠不設防的，只是會習慣性隱瞞。

上次在瓦萊莉太太的店里，路鳴澤主動錯開視線，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所以這次在正式開啟話題之前，路明非才會讓男孩將椅子搬到落地窗前，并肩而坐的他們根本無從躲藏！

“小屁孩還想左右我的決定，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路明非再度伸手在自家弟弟的頭上一頓亂搓，帶著大反派似的獰笑：“在舞臺落幕之前，‘觀眾’要對結局表現得一無所知。多虧了奧黛麗這個小騙子和她之前給我的扮演守則，我總結的‘觀眾第一定律’怎么樣？”

“連血濃于水的親弟弟都騙，哥哥你已經是個合格的人渣了。”路鳴澤面無表情，臉蛋僵硬得像一具尸體，不讓其他想法通過微表情傳遞出來，繃著嘴角開口：

“我很欣慰。”

“看來我的成長性或許是‘A＋’呢……”路明非沾沾自喜地說，象征性地用食指挖太陽穴：“雖然只能用一次，但戳破謎語人的感覺真是讓我High到不行啊！”

“那你快去成為惡人的救世主吧！”路鳴澤雖然還是沒有表情，聲調也沒有任何起伏，但就是讓人能聽出幾分破防的感覺，虛著眼睛將話題回容易讓自家哥哥破防的角度：“你的‘公主’成長性也不低，為什么就不能試著相信她一下呢？”

他突然將右手伸到路明非面前，變魔術似的用手指捻住一張四四方方的卡片，那是一張剪切整齊的《貝克蘭德早報》——第五版塊，恩斯特商行收購貨物，艾辛格大偵探提到過的、“智慧之眼”非凡聚會的舉辦通知。

這兩天的麻煩事太多，再加上沒有去“勇敢者酒吧”踩點，路明非完全忘在了腦后。

“這是昨天的報紙，敲門間隔和輕重你應該還記得。”路鳴澤說，“舉辦地點在橋區，算是貝克蘭德稍微好一點的貧民窟。既然哥哥你覺得她是煉丹爐里的煤灰，沒資格挑戰齊天大圣這種高難度副本，那就先來個休閑副本考驗一下吧……如果任務完成的話，下次見面我就向你透露一條‘秘密’。”

“喂，發布任務的時候不要牽扯到無辜人員啊！”

“我可以教你這個變出小卡片的魔術，用來討女孩歡心。”路鳴澤答非所問，倔驢似的態度簡直和路明非如出一轍，“不然我就把相關記憶直接插進她的腦袋。”

路明非咬牙切齒地問：“你為什么非要讓奧黛麗摻和進來？”

“這就是哥哥你預定好的‘秘密’嗎？”男孩仍舊面無表情，“等任務完成了我就給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