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尚未入夜，喬伍德區的街燈尚未點亮，夕陽有氣無力地掛在遠處鐘樓旁邊，斜投下的陰影就像栽倒的巨人，用身體構造出一道通往商業區的道路。路明非在陰影的盡頭停下腳步，與佛爾思告別——他說自己之后會去拜訪那位黑幫頭目，如果對方愿意撤銷上訴，那么一切皆大歡喜；可若是不愿意，就需要一些其他手段了……

女孩表示有了結果請第一時間通知她，路明非微笑著應下，先將對方糊弄走再說。

“嘖……”直到對方遠去，男孩才收起“觀眾”狀態，不爽地咋舌一聲。倒不是對休或是佛爾思感到不滿，而是對達克霍姆：

“不老實啊……”

東區的黑幫之間大多知根知底，就算關乎到安全屋這種隱秘的事情，沒有具體地址也應該有所猜測，狡兔三窟的智慧就在于擴大搜索范圍，讓想要找到具體藏身之處的家伙多耗費一些人力物力，在沒有真正結下死仇的情況下，沒人會浪費寶貴的人手。

路明非第一次來東區時，休之所以能直接帶著他去達克霍姆其中一個安全屋的原因就是這樣，黑幫頭子其實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安全屋地址暴露，只在乎別人是否知道他在哪一個。

“別失望啊。”路明非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提神，“道上規矩就是這樣，大家都留有余地，說不定以后還能坐在一起分食別人的地盤。就算‘仲裁人’小姐有恩于自己，但那家伙也只是送她一個小教訓而已。比起正義又固執的第三方，還是‘鄰居’更有價值一點……去你媽的！”

這個狗日的世界就不知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嗎？！

他本以為自己在東區也算是“混得開”了，家門口附近就有黑幫小弟站崗放哨，附近鄰居也都不是什么壞人，到了夜里就可以戴上面具行俠仗義。就算只能帶來些許微不足道的改變，那也是人生的一大成就。

可到最后，明知道他想要改變東區的家伙還是選擇了“道上規矩”……

“先生……”輕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黛拉手指勾連在身前，躊躇地站在那里，女仆裙上的花邊連同面頰都染上夕陽色彩，似乎被男孩突然起來的粗口和兇惡嚇了跳，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開口：

“請您，不要對東區失望。”

畢竟這里總是如此。黛拉垂下眼眸，還記得在達克霍姆那里初見的時候，男孩臉上表情的變化比馬戲團表演還要精彩，面對兩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倉促地緊好衣領，又撐著傘冒雨離去，就像一陣風似的，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沒文化的人總是相信命運和緣分?！迸托〗惴路鹪谧匝宰哉Z，平日總是跳脫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羅塞爾大帝的雞湯澆灌得太多，正經起來竟有幾分哲人影子，“我本以為和先生您的緣分已經結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賣給下家，但您將我和珍妮從那個滿是刀槍的地方帶出來了，還打算幫助更多的人……您真的很善良?！?

可善良有個屁用。路明非聽過一個說法，在相親的時候實在沒有什么好介紹的優點，媒人就會說老實本分、善良、忠厚之類的形容詞，就和日本輕小說主角的溫柔一樣泛用，他一點也不喜歡。

“謝謝你，黛拉?！甭访鞣情_啟“觀眾”狀態，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你先回去吧，記得鎖好門，注意安全……我想一個人靜靜?！?

這里不會有人追問“靜靜是誰”，能夠接上這種爛梗的家伙要么已經死了，留下一大堆日記給后人補習神秘學知識、增添樂子；要么遠在廷根，現在說不定還沒下班。哪怕換了個世界，男孩絕大多數時間依舊孤身一人，并享受這種情緒充當焦躁疲憊的鎮定劑的感覺。

現在距離約定的“七點之前回到圣塞繆爾教堂”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但路明非有充足的時間放空自己，糾結要不要直接去找奧黛麗，讓她幫忙把休從警局里撈出來。

“張不開嘴啊。”他低聲嘆息，“霍爾伯爵悉心呵護、保存完整的天真爛漫，因為這點破事遭到磨損，光是想想都覺得罪該萬死?！?

“那為什么不尋求一些更可靠的幫助呢？”安東尼大主教突然出現，看著男孩表情劇變，張大了嘴巴呼吸的樣子，有些傷心地說：“我還以為我們已經過了需要察言觀色、互相問候、起承轉合的階段，升華到用眼神就能讀懂對方想法的階段了呢。”

“我就不問大主教您在我這學了多少‘長難句’了?！甭访鞣俏嬷鴦×姨鴦拥男呐K，艱難道：“您不會是把我當成扮演‘恐懼主教’的對象了吧？很高興成為您消化進度的一環，下次記得帶上幾片治療心臟病的特效藥。”

“我以為你早就發現我了，畢竟我還和你的女仆聊了幾句?！崩先寺柤纭?

“完全沒有啊！”路明非咧著嘴，拼了命回憶也沒找到安東尼大主教出現的片段，最后只能無奈地和對方并肩前進，“您已經知道了？”

老人點頭：“差不多?！?

“用含糊不清的說法套我話是吧？”

“差不多?！?

“雖然我很尊敬您，但我這沙包一樣大的拳頭可不分老幼，打不過也薅你幾撮頭發……”

“差……咳咳?！卑矕|尼大主教輕咳兩聲，覺得再這么下去眷者閣下就真的要動手了，再加上男孩的情緒也調節的基本完畢，于是正色道：“在求助奧黛麗小姐之前，您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女神眷者？”路明非倒也想過從教會方面入手，但還是搖了搖頭：“不行啊，大主教閣下，我們黑夜教會是講理的。”

“嗯……對付收‘出勤費’的惡劣警察和反咬一口的黑幫，有時候也不用那么講理。”老人露出微笑，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枚胸章，深黑為底，點綴璀璨繁星，簇擁著剛好一半的緋紅之月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戴莉女士的入職流程走得有點慢，您有兩個小時時間處理這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