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去疾蹲下身子，輕聲道:“去病，在這里等哥哥，哥哥進去找爹爹，很快的。”

衛去病輕輕點頭，兩只手不安地扯著衣角。

衛去疾推開門，走了進去。

殮房里擺滿架子，都是尸體，上面蓋著層廉價的雜布。

殮房里的尸體極少有自然死亡的，多數都是意外，或者兇殺，等待調查。

穿越前也曾見過尸體，可這也太多了點。

不愧是汴梁，大都市，以后要看好去病了。

斂房里燃著熏香，卻也蓋不住尸臭的味道。

反倒更加難聞，說不出來的惡臭。

衛去疾用袖子捂著口鼻，忍著惡心，低頭看向地面，尋找哪里有水漬。

找到了。

慢慢走了過去，定定神，伸出手緩緩揭開雜布。

衛方有些瘦弱，面色發白，眉頭緊皺，皺紋里全是河泥，嘴也張開，眼睛瞪得老大，好似要裂開。

“唉...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去病的，衛...爹爹。”

他伸出右手，輕輕拂過衛方的眼睛。

合上了。

衛去疾扯下雜布，露出整個尸體。

衛方雙拳緊握，腹肚微脹，短衫還在不停的滴水。

輕輕拍打腹部，依稀能聽到水聲。

低頭向下看去，右腳踝被勒的通紅，還纏繞著水草。

應該是落水掙扎時，被水草纏繞。

看來真的是意外了。

衛去疾閉上眼，回憶著吳大叔來時的場景。

短衫是干的。

“老爹，你人緣不怎么樣啊。”

衛去疾從懷里取出手巾，仔細的擦著污泥。

衛方大概一米七五左右，身材較為高大，只是有些過分瘦弱。

實在難以想象竟是靠力氣謀生的。

衛去疾一個人很難背起，只得從正面抱住。

咬著牙，喘著粗氣，“哈~，該鍛煉了，衛去疾。”

踉蹌著走出去。

“爹爹...”

衛去病垮著小臉，淚水在眼窩里打轉。

“去病，乖，拉住哥哥的褲子。”

“小哥，化人場需要嗎？價格好商量。”

“多少錢?”

“我看小哥也是個苦命人，還有個這么小的弟弟，最低一貫錢，我真不掙錢了，送魂瓶。”

衛去疾定定的看著他。

半晌，說道。

“好，成交。”

男子一喜，連忙道:“我去拉輛板車，小哥稍等。”

說完就跑了。

“大意了，貴了。”

衛去疾有些后悔了，是該殺殺價的。

一共賠了兩貫錢，這下只剩兩百二十文錢了。

看來那商家是算好賠的。

很快，男子就拉來了一輛板車，上面鋪著草席。

衛去疾將衛方輕輕放在班車上，抱起衛去病。

男子拉著板車走了出去。

衛去病在懷里擰著頭，看向板車上的衛方。

“沒事的，去病，爹爹是去天上當神仙了，夜里最亮的那顆星星就是爹爹，去病想爹爹了，爹爹就會來夢里和你相見，和往常沒什么不同的。”

衛去病一下子就睜大了眼睛，向后仰著，“哥哥，是真的嗎?”

“當然了，哥哥怎么會騙去病呢，晚上睡著了，去病就知道了。”

衛去疾伸出手，輕柔地擦著去病眼角的淚水。

作為生長在紅旗下的新時期有志青年，衛去疾怎么會騙一個四歲小孩呢。

男子揉了揉眼角，感慨道:“小哥對弟弟可真好啊，讓我想起了我老爹。”

“老哥，你老爹也...節哀，節哀。”

“沒有，我老爹活得好好的呢，剛過花甲，能吃能喝，整日掄著拐杖打我。”

“該打，該打...”

......

走出汴梁城，來到化人場。

衛去疾從包裹里取出一貫遞給管事。

管事直接查出兩百個銅錢，遞給男子，笑著道:“福生，多虧了你，我們這化人場生意才這么好。”

福生接過錢，放入懷中，拱著手，“嘿嘿，全仗官家圣明。”

“也是，官家仁慈。”

說完管事便讓人拉著板車走了進去。

衛去疾實在想象不到，官家圣明和化人場生意好有啥關系。

大宋人都這么勇的嗎?

汴梁人眾而地狹，大多數人家都沒有土地來安葬。

故而這火葬一事頗為流行，卻不被官府所認可，可也沒甚好辦法。

只是不認可罷了，卻沒有較真，想來也當得上仁慈。

半個時辰后，管事抱著一灰罐子回來了。

“都在這里了，保管齊全，只多不少。”

衛去疾只覺心累，對于大宋人的實誠，有些習慣了，接過魂瓶，說道:“管事，可否給塊雜布，抱著弟弟，實在是不好拿，可以付錢。”

管事爽朗笑道:“小哥不必客氣，這布我送你，日后再有生意可要想著我。”

這做化人場的生意，居然還期盼著回頭客。

實在過分，衛去疾不由得想罵人。

接過灰布，將魂瓶放好，仔細系在胸前，拱手道:“多謝大哥，告辭。”

背起去病，往城內走去。

回到家里，放下去病，將魂瓶放在正屋柜上。

默念道:衛方，你就在這里好好看著去病吧。

快要日落了，去病早已累了，躺在床上。

衛去疾去東廂房，換了件衣服，走到廚房。

這粗鹽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吃了，雜質太多，口味奇差。

主要是去病太小，對身體不好。

對，對孩子身體不好。

衛去疾取出鹽罐，將鹽細細碾碎，再倒入大盆里，打滿水，溶解粗鹽。

幸好，知道如何簡單提取精鹽。

折騰了半天，衛去疾看著盆里磨過的精鹽，用手指沾起一點，放入舌尖。

“成了!”

將精鹽一點點倒入鹽罐。

“約摸還剩七成，還好雜質不算太多。”

不知道大宋賣鹽犯不犯法?

有些記不得了。

衛去疾盯著手里的鹽罐，有些出神。

不知能不能比得上西夏的青鹽。

唉，算逑。

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灶臺旁有一帶著蓋子的小缸，底部裝著幾層蘆葦，墊得厚厚的。

埋著四個雞蛋，又找到一點葷油。

用勺子舀出一點葷油，把雞蛋全部打進去。

倒入米飯，翻炒，放入鹽巴，炒勻出鍋，撒上蔥花。

又用葷油炒了盤白菜。

炒雞蛋的香氣，早就把去病叫醒。

端著碗筷回身，看到去病靠在門口。

衛去疾不由一笑道:“醒了，洗洗手，吃飯吧。”

日頭正往下落，來了一陣風，院子涼爽些了。

衛去疾放下碗筷，把桌子凳子搬了出來。

去病跑了出來。

“慢點，慢點，別摔了。”

衛去疾盛了滿滿一碗飯，放在桌上。

“開飯。”

去病笨拙的用著筷子，笑著道:“哥，真好吃。”

“好吃多吃點。”

“嗯嗯。”

兩人很快就吃完晚飯。

收拾好后，讓去病換了件衣服，抱著去病坐在凳子上看著太陽下山。

去病不肯去睡，說要讓哥哥指

給他看，哪一顆星星是爹爹。

太陽紅紅的，大大的，有點像，像是麥芽糖。

嘶，怎么年輕了，變饞了呢?

天黑還有一會，放下去病，先去將今日的衣服洗干凈。

走了一小天，衣服早就灰撲撲的。

夜晚，月亮出來了，去病早就在衛去疾懷里睡著了。

剛要起身，去病就揉著眼睛睜開了。

“哥哥....”

衛去疾伸手指向天狼星，說道:“去病醒了，你看，那顆星星就是爹爹在天上的住處。”

去病站了起來，仰起頭，驚嘆道:“哇!好漂亮的星星啊!”

“漂亮吧，而且去病想爹爹了，爹爹就會來夢里看去病，去病想爹爹了嗎?”

去病輕輕地點頭。

“那我們早點睡覺吧。”

衛去疾拉著去病躺在床上，身邊的小人很快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