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嘆了一口氣，現在的斗爭是楚巖選擇的，他也不知道如何評價，更幫不上忙了。

熙和帝遲疑了片刻，點頭道：

“好，那就去查一查，幫戚指揮洗清嫌疑，也是好事?！?

不管他有事還是沒事，他這個皇帝都是穩坐釣魚臺的。

真搜出來，清理了一個巨奸。

沒搜出來，也可以給其他武勛一個警告，讓他們不敢亂來。

至于這個楚巖，凌遲什么的倒不用，也算是個人才，就發配遼東好了。

讓他繼續去邊關歷練。

……

一個時辰之后，

一個身著飛魚服的中年人走進來，

他氣質沉郁，表情肅殺。

錦衣衛指揮使沈練進來了。

他緩緩地走到廳中，還沒說話，已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因為他一言就可以決定這場豪賭的勝負。

到底是一個少年功臣隕落？

還是一個武勛貴族覆滅？

拭目以待。

沈練向熙和帝行大禮，然后道：

“啟奏陛下，臣帥錦衣衛搜查了襄陽侯府……”

此時，眾多的目光向他匯聚。

戚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盯著他。

北靜郡王也瞇著眼睛盯著他。

如果眼神有溫度，此時的沈煉必然全身灼熱，

不過他沒有絲毫異樣，像一個冰冷的機器，緩緩道：

“臣等并未搜到什么圖樣，書信。”

未！搜！到！

好！

贏了??！

戚宇剛才還有些忐忑的心安定下來，當即大喜！

本來就是弄死這小子！

差點被他逃出生天！

峰回路轉??！

這小子喜歡賭，現在終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如果不是在御前，他就要大笑起來。

其他武勛們表情也是相似。

樞密使、北靜郡王也微微頷首，嘴角帶著笑意。

文官這邊大都黑著臉，

好不容易獲得的“勢”竟然被反轉了，

楚巖不僅自己得死，

他之前所有的攻擊也變成了笑話。

熙和帝聽完報告，沒有直接表態，而是看向楚巖。

表情凝重而疑惑。

似乎在說：

“就這？”

“這就是你的攻擊？”

“沈大人，不知你們搜查了哪些地方？”

楚巖似乎并沒有受自己立下軍令狀的影響，淡然道：

“不會只搜了書房、書柜吧？”

他笑道：“我聽俘虜的真夷韃子說，他們喜歡將搶來的財物放在神龕底下，以鎮壓兇煞?！?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搜襄陽侯府的神龕?！?

沈煉原本冰冷、肅殺的表情為之一滯，訕訕道：

“這……”

這會子，感到最為不滿的竟然是熙和帝。

他濃眉倒豎，如同平湖的表情中隱隱有驚雷閃現，冷聲道：

“沈煉！你就這樣辦差？！”

在他看來，錦衣衛那伙兇神惡煞怎么可能留有余地？

而現在還有很多地方沒有搜。

只有一個可能——

沈煉放水了！

武勛世家積威至此！

熙和帝看向另一側，那里站著一個面白無須、長相普通的中年人，

“戴權！你帶東廠的人去走一趟，幫錦衣衛查漏補缺。”

“奴才領旨！”

戴權領命的瞬間，剛才帶著諂媚笑意的眼神頓變，瞬間切換為衣服陰鷙、冷峻的模樣。

戴權心中大駭，陛下這番點撥看似尋常，可里面帶著的怒意足以讓他這個家奴死上幾遍了。

他謝過恩，也快步跟了出去。

陛下說東廠是去查漏補缺，

明面上還是以錦衣衛為主。

如果真有東西，一定不能讓東廠先找到。

兩個特務機構頭子離開后，朝堂上的人皆默不作聲。

可是，

他們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戚宇現在臉上帶著憂色，

倒不是他認為特務們能在他府上搜出什么來，兩個單位相互監督，他們也不敢欺君偽造，時間上也來不及，

最重要的是：

陛下這是真信了楚巖的鬼話？！

君主制下，君主心中的態度比任何證據都重要！

而君主的態度又總是多疑善變。

故此才有伴君如伴虎之說。

其他文武高官也在思索體會陛下剛才態度的變化，里頭是什么含義？

總不至于真要抄了襄陽侯府，滅了他們一族吧？

此時，他們都看似無意地瞟向那個淡定自若的少年楚巖。

即使是政敵，也不由得感慨：

生子當如是啊！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

大概就是這番模樣吧。

……

這次，戴權返回很快。

僅用了兩刻鐘，就帶回了從襄陽侯府祠堂里找到的證物。

兩封信，一張圖紙，幾塊金幣。

金幣上標有戎羌韃子的年號“天命”，并有對應的韃子文。

圖紙，赫然就是楚巖提到的那張紅夷大炮改進版樣圖。

這還不算什么，最重量級的是那兩封信：

戎羌韃子酋首黃臺極的親筆信。

第一封信上，黃臺極態度謙卑地向戚指揮使問好，

并嘲諷大炎對待武勛貴族就像養豬，不給真正的權力，

武勛控制的樞密院只是一個的泥塑，武備大事都有文官控制的兵部決定。

他信上許諾戚宇為兵部尚書，并給他一大批金銀，讓他轉送一部分給另外幾個愿意投靠的武勛。

另一封信上，則只是拜托了兩件事：

一、想法子弄死楚巖這個殺父之仇，最好能把首級送給他，讓他在父親墓前祭奠。

二、拿到那種在寧遠之戰中炸死他父親的火炮圖樣，有樣品和配件更好。

……

任誰都能看出來，這與之前栽贓楚巖的“證據”高度相似。

不過只有韃子的來信，沒有戚宇的回信。

展示過證據之后，

戚宇心驚肉跳。

誰？！

誰特么干的？！

怎么……手法還這么熟悉？！

他當然知道這些東西不是自己的，可其他人卻不知道。

火炮圖樣，竟然真的在！

還有這金幣，可不是大炎的東西！

還有那兩封信……

他們心中的天平在漸漸偏移，疑惑在生長……

如果這是假的，那也做得太真了吧？！

戚宇知道，現在就是決定他結局的關鍵時刻，一切就看陛下如何認定。

如果陛下認為這是假的，或者當個有趣玩笑，那這信不過是沒有一兩重的兩張紙。

如果上綱上線，那就一千斤都打不住。

熙和帝沉默，眉頭緊鎖，似乎在遲疑。

“哈哈哈，今日還真是有趣，竟又有韃子酋首的假信！”

樞密使、北靜郡王大聲笑，緩解現場道：

“想來也是哪個小人栽贓的！

“臣以為，此事也不能怪楚玉鋒誤信謠言，他也是一片忠心……”

攪混水，和稀泥，把這事和針對楚巖的證據混同。

借力卸力，技法高超。

經他這么一說，大殿上沉悶的氛圍好轉不少。

熙和帝抬頭，臉色也和緩了些許。

正要說話，楚巖忽然奏道：

“啟奏陛下，臣以為，樞密大人此言差矣！

“微臣以性命相賭，就是要揪出這個禍國巨蠹！

“現在證物具在，豈可視而不見，與歹人栽贓陷害微臣的東西混同？！

“如此清濁混同之語，恕微臣不敢茍同！”

一番話，理由充分，擲地有聲。

文官們紛紛點頭。

以往武勛們幾乎有不死之身，不論犯了什么事，最后都可以平安無事。

現在出了這么大的事，還想混過去？！

熙和帝對戚宇已有八成懷疑，更是深恨他不顧皇帝臉面設計楚巖，惹出這么多事端。

現在唯一阻止他痛下殺手的，就是戚宇的“武勛”身份。

要考慮太祖當年的承諾，

要考慮其他武勛們態度。

樞密使、北靜郡王被楚巖這個小官懟了一下，臉色不善，輕笑道：

“楚玉鋒，你說這信是真的，他就是真的么？

“正好，今日一早，遼東軍備副使袁崇煥報上來一封密報，其中有韃子酋首黃臺極寫信給向求和之事，并把此信一并報了過來。

“此信也在陛下御前，是真是假，一比即知！”

熙和帝聽完，也覺得有道理，總不能冤枉了忠誠。

隨即命人找來了密報，取出其中的黃臺極親筆信，

與從襄陽侯府取來的信核對……

嘩啦！

文武高官們忽然感到有狂風在呼嘯！

有雷云在聚集！

有海浪在堆疊！

因為，任誰都能看出來，兩邊的信分明就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襄陽侯府取來信是真的！

一切都說得通了！

戚宇真的通敵賣國！

為了討好韃子，這才設計楚巖！

……

熙和帝勃然變色，

猛拍桌子，

哐當一聲，

如同虎嘯龍吟，

怒吼道：

“來人啦！

將戚宇押往詔獄嚴審！

楚巖告發的其他人，一同帶到詔獄核問！

所有涉及的人，府邸全部圍住，全部禁足，待查清楚后再行處置！”

楚巖松了一口氣，入京以來，終于第一次取得了壓倒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