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也沒有過多懷疑，榮府待下人一向親厚，安排一輛馬車也不算過分的事。

他嘆氣道：“今日原不是去府上，那楚玉鋒今日正式到任，

老爺讓我去他府上送一份賀禮，卻不想他昨日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多早晚回來。

“家中連親隨、管家都沒在，只剩下一個婆子，做不了主。

我這些禮品只得又原樣拉了回來。”

這一席話，旁人聽著還好，在房間里躲著的元春卻大驚失色。

楚玉鋒不在家？！

自己的計劃此前竟然沒有算到這一點？！

再仔細想想，才發現自己的計劃是漏洞百出呢！

從剛才看，紅玉丫頭根本就不會趕騾車，更不知道楚玉鋒的行蹤。

即便她們真的到了楚府門口，楚玉鋒也在家，

中間也還隔著幾道門、眾多下人，

紅玉這個小丫頭又如何能讓她與楚玉鋒單獨相見。

簡直異想天開！

更不用說，爺爺他們若查知自己告密會惹出多大的事！

就因為心中那個秘密，竟然讓自己如此不管不顧！

現在，她覺得自己清醒了很多，認識到了現實的厚度，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唉，或許這就是命吧！

無可奈何的時候，她只能選擇接受命運。

意識到這里點，她的心似乎被一個大手攥住，狠狠往下扯了幾下。

好痛！

她已經不做去找楚玉鋒的夢，

面對現實，

只要能不被人發現，順利回府已經是萬幸。

“三妹妹，一會子等紅玉過來，我們便找個機會出去找兩個趕車的嬤嬤吧。”元春道。

探春帶著疑惑，睜大眼睛道：

“不去見楚玉鋒了？”

元春搖搖頭，道：

“不見了。”

嘎吱。

門開了。

紅玉丫頭走進來，滿臉笑意對元春道：

“姑娘真不見那人了？”

元春苦笑著搖搖頭，眼眸中泛著淚光，輕聲道：

“不見了，聚散隨緣，今日車壞了，他又不在家，便是無緣了。

你叫個人悄悄去把兩個嬤嬤找回來，準備好馬車吧。”

“這話可不要說死哦！”

紅玉丫頭忽然噗嗤笑道：

“想來大姑娘與那人還真是有些緣分，

那人剛才過來了，就在外院，姑娘還要不要見呢？”

元春聽完，只覺得腦袋中嗡嗡的，

剛才還沮喪的心情又變得極為高興，

大落大起之間，竟然又流淚起來。

她的雙手十指相扣，用力過大，指節泛白。

紅玉丫頭見狀，又補充道：

“若是要見，我便想法子把他引來。

若是不想見，我便去喚趕車嬤嬤。”

元春抹了抹淚水，忽然又有些遲疑。

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惶恐，

自己這么巴巴地偷跑出來見他，他會怎么想自己呢？

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不檢點的女子？

探春拉著元春的手，柔和勸道：

“大姐姐，行百里者半九十，到了這一步，

若不見一面，姐姐過后不會后悔么？”

今日出來就是她的計謀，雖有波折，只要見上，便算描補上了。

若沒有見上，不是讓自己計謀徹底落空了。

再說，她也存了一份心思，想看看大家口中常說的那個人、讓伯伯恨得牙疼的那人、讓姐姐落入情劫的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樣。

“喚，喚他過來罷。”

元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下決心道。

畢竟人命關天，比自己的名譽更重要。

至于事后被發現的懲罰，她已經不在乎了。

……

楚巖今早從客棧離開之后去了一趟京兆府，正趕上府里點卯結束，知府史可法也不忙碌，

他沒有費多少功夫就見到了史知府。

史知府首先解釋了一番昨日的事，

表明自己并沒有故意用楚巖卡流程的意思，更沒有陰他的意思，而是流程一貫如此。

并且對楚巖的剛正不阿表示了很高的贊譽，表示：

“今次給玉鋒添麻煩了，下次有事需要老夫出面，只管開口。”

楚巖當即表明了去拜訪他的真實意圖：

希望他引見禮部左侍郎周延儒或者四皇子，并隱晦地表明了自己可能遭到報復。

史知府聽完以后，立刻寬他的心，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誰敢公然對玉鋒不軌？

即便不畏法度，難道不畏陛下天威么？

玉鋒放心，若是真有危險，立刻譴人來報，老夫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在給予他安全承諾之后，對于讓他當中間人的請求就開始打哈哈。

只說今后有合適的時機，定然會幫楚巖引見，這種事只好順水推舟，使用蠻力反而適得其反。

楚巖在心中翻譯了一下，就是：

下次一定。

回去等通知吧。

楚巖心中郁悶，依然裝作一副很感激的模樣出了門。

再出來時，楚巖感受到了更深的危機感。

即便史可法如今欣賞他，把他當做半個弟子看，可依然不愿意為他消耗大人情，貿然去約見周延儒。

這就說明，即便有陛下親口贊譽，自己在文武大員面前依然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這也意味著，大佬們想要報復他，并不會有很大的心理負擔。

猶疑之下，楚巖又找了一家書店，借了紙筆，當即寫了兩封信，

托書店專門的信使將信送到禮部主事向忠、教坊司藍司樂府上。

信中隱晦地表明了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險。

這兩人都有一定機會見到四皇子或者他的親信，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不測，下手的必然是大皇子一派。

那么能救自己的必然是四皇子一派。

做完這些，他才仔細思考下午報到時候的送見面禮問題。

這才發現，雖然之前向馬驛丞討教過送禮的事，但還有許多關于送禮的細節和規則并不清楚。

比如，經營節度使、節度副使、神機營指揮使、指揮副使都有什么愛好？

這些禮品怎么送到他們手上？

誰應該送幾樣？

由應該說什么切口？

他們身邊管收禮的下人是誰？

楚巖把自己交好的人過了一遍，

岳父秦業是那種不跑不送，原地不動的典型，問他還不如自己琢磨。

向主事也是類似的情況，

藍司樂則是特殊行業。

馬驛丞經常送禮，不過他面對的場景不太一樣，對這幾人也不熟悉。

想來想去，發現有一個能精準回答這些問題的熟人，林之孝。

榮國府與這些人都有禮品往來，林之孝對這些情報應該很熟悉。

當然，賴大更熟悉，不過已經與他結下了梁子，不可能再去問他。

因而，又帶著親隨和管家一同來找林之孝，倒是恰好遇見林管家在家里，并沒有去榮府。

林之孝熱情接待了他，并仔細解答了他的疑問，還說了一些平日里各種送禮的細節問題。

楚巖認真聽著，不時點頭。

仔細分析之下，發現這個時代的送禮與那個世界并沒本質區別。

甚至在細節處理上也是如此。

只是，那個世界的處理會更加細膩，分類也更精準，應該是集歷代之大成了。

楚巖得了情報，正準備起身告辭的時候，

紅玉丫頭接著給他添茶果的空擋，悄悄走過來，往他的手中塞了一張紙條。

楚巖借著一個空檔，避開林之孝，打開，

上邊用娟秀字體寫著一行字：

大爺留步，有事相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