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桌面的沉悶聲打斷了蓉笙的思緒，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眼前這個人圈在了大半的陰影里，她微微抬起頭，邊原就站在她書桌旁。

“你回來啦。”話一出口兩人都有些怔住，她并未說過要等邊原，可在關鍵時刻嘴總比腦子快一步。

幸好她的聲音不大，其他同學并未聽見，可蓉笙卻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隨即便快速收拾好書包，跟在邊原后面逃離出教室。

“你剛才是在等我嗎？”邊原的聲音不大，可在蓉笙看來，每一個字都在她的耳里跳動，發出陣陣疑問。

她思索了一會說“算是吧，對了，今天……謝謝你。”

“不用客氣，咱倆都認識這么久了，關心一下同學也是應該的。”邊原的聲音帶著獨有的蓬勃朝氣，字字都落入她的心口，就好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的心里輕輕撓癢。

很久嗎？蓉笙在心里默默問著，又回想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

“生病了就好好養著，不用那么拼的。”邊原抓著書包帶子走在她的身側自顧自的說著，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個衣袖的距離，就好像成績單上，第一名和第五名，中間也就幾個人的差距。

“我知道了，以后會注意的。”蓉笙表面上答應，可心里卻不這樣想，怎么能不拼呢？你不能向我走來，那就只能我向你走去，她內心泛起一陣苦澀，其實她也不喜歡學習，她只是愿意堅持。

邊原也知道她是在表面應和，于是也沒在多說，畢竟她平時學習的樣子大家都看在眼里，一時的習慣怎么可能說改就改。

走著走著他突然從身后拿下書包，停在了原地。蓉笙還以為他什么東西忘帶了，也停下看著他在書包里翻找。

昏暗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拉的格外長，有一部分已經重疊在了一塊兒，像是個未解的迷題。

“找到了，我剛差點就忘記了。”

“忘記什么？”蓉笙看著邊原從書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個紙袋，一頭已經被壓出褶皺，看不出里面裝的是什么。邊原沒有立刻回答她，紙袋已經遞到了蓉笙手里。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夜晚的空氣帶著十足的冷氣，邊原的鼻子和耳朵已經被凍得微微泛紅，說話間的氣息也在片刻間凝結成了水霧，透過霧氣，蓉笙只能能看見他那顆毛茸茸的頭發和模糊的臉。

她慢慢打開袋子，一個相框靜靜躺在那里，相框背面寫著“生日快樂，平安喜樂。”

翻過相框，她的照片便漏了出來，是藝術節拍的那張。

她拿著照片的指節已被凍紅，再加上感冒的原因嗓子干澀而又沙啞，一時間心里所想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

“怎么樣，我拍照的技術還不錯吧。”邊原雙手環胸，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像是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現在正等著被夸獎。

“你這么……知道的。”蓉笙沒有收到過什么生日禮物，曾經的她也不會去祈求那些，所以對此一直無感，但當真有人掏出這份禮物時，她才偶然察覺出自己內心的渴望。

“這個嘛，是秘密。生日快樂。”

聽著他一臉神秘的回答，蓉笙也發自內心的笑了“好，那我不問了，謝謝你的禮物。”盡管她的生日在昨天，可驚喜不會過期，晚來一會兒可能更讓人印象深刻。

回家后她將相框從背面拆開，手指輕觸，刻字的地方像結了一層薄霧的玻璃，有著不規矩的顆粒感，字體粗糙又帶著清冷，她將照片放下，從一本皮質的筆記本中翻出一片曾被她收藏著的銀杏樹葉，淺褐色的葉片在光影下脈絡清晰可見，這是生命的軌跡。

蓉笙將葉片覆在那句文字上，重新將照片裝好，小心珍藏起來。

十三歲以前蓉笙覺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頂，生活的每一處角落仿佛時時刻刻都下著瓢潑大雨，唯有外婆能給予她些許溫暖，她哭過，鬧過，難受過，也聽盡了打擊與嘲諷，但沒有人愿意將她拉出那個泥潭，她常常覺得自己像被遺忘在舊時光里的相冊，有人想起才會被翻一翻，可等待溫存過后，她又要回到那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能聽見外界的夸贊而不是責備，也能感受到內心的世界越來越堅固，有了堅定的目標，有了能讓自己堅持久一點的東西，很好的朋友和喜歡的人，她好像也很容易滿足，在某個瞬間就能收獲到幸福，她只需要繼續堅持，都已經堅持這么久了，再堅持久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呢？她想守護的實在東西太多了。

隨后的一個多月便進入了緊張的期末復習中，學校為了在這次聯考中拔得頭籌可謂是下了一番功夫，學校訂了一批提高卷，部分題目挖的太深，一眾讓學生們叫苦連天，所以每天晚上的最后一節晚自習都被用來講課，數理化一個老師輪一天，就連走讀生都要留下參加，平時放學的時間又往后延了一個小時。

不僅學生們怨氣四起，就連有些老師都對這種做法感到不滿。

“梁主任，憑什么只給他們補數理化，我們語文，英語，政治……就不重要了嗎？中考語文可是有120分，你這么干他們心思得全撲數學物理上去，到時候成績退步了怎么辦？”

原來是這個不滿。

英語老師也在一旁附和著：“要補咱們都公平點兒，我好不容易把他們的平均分拉上一百，這一下掉了我找誰去。”

梁主任聽著這些屬實頭都大了，但也只能順著這幫老師來“是我考慮不周，但這學期咱們就這么點時間了，我這不是顧全大局嗎，你們忘了上次期中咱們就因為物理化學比附中差點，結果第一的位置就這么拱手讓人了，要是你們，你們會甘心嗎？”

這次沒人再接話，倒是幾個物理老師頻頻點頭，他們可太知道中間的差距了。

“所以咱們就多想一想成績，白天的課正常上，就是晚上要辛苦幾位老師了。”他說完還頻頻微笑，看似和藹，實則大局已定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其他老師也只能聽從安排，用可以早點下班這種理由來安慰自己，可二班英語老師卻仍有意見。

“主任，其他人我就不說了，你就看看我們班邊原，數理化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每一門拿出來在這幾個學校里都是數一數二的，可他的英語呢？從來沒有達到過班級平均分，您就說像他這種情況該怎么辦吧。”英語老師越說越生氣，她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水平不高，教不了邊原這樣的學生。

“你也別這么生氣，氣大傷身，你們班學生可都指著你呢。”聽著徐主任的玩笑話，辦公室發出陣陣笑聲，他們時長被繁重的教學任務壓著，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氛圍了。

笑聲過后，徐主任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著：“他之前休學了一段時間，這種情況也正常，很快就能補回來，你要對他有信心。”

英語老師感覺要被氣暈過去了，她抓邊原已經算是最緊的了，可對方卻一定也不懂她的良苦用心，不是在做數學就是在做數學的路上，不管她罰邊原多少次，是一點用都沒有，仿佛對英語就有一股天生的傲氣。

“行，我對他有信心，期末考砸了我再找他算賬……”

可英語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補起來的，邊原也就作文寫得差一點，其他地方還是有可取之處，不知為什么，梁主任就是對他有著莫名的自信。

最后經過一個月的沖刺式惡補，大家數理化成績的成績都有了明顯提升，其他科目也穩定發揮，學校在校聯考中超越附中，又暫且回到了第一名。

梁主任在全校大會上宣布了這個好消息，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氣，他們沒日沒夜的印卷子改卷子就是為了這一結果，學生成績好了他們自然開心。

韓冰回班就第一時間公布了這個喜訊，班里大部分人的進步他都看在眼里，所以在放假前還自掏腰包買奶茶，也算是鼓勵鼓勵這幫學生，順便說一說寒假要求，不能敞開了玩兒，該學習時就要學習，畢竟中考已經迫在眉睫了，考上了好的高中，才能有好的大學……

突如其來的喜訊已經沖昏了這班里大部分人，寒假也就半個月，當然是要敞開了玩，但這話他們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乖乖聽著韓冰的嘮叨。

“好了，我就說這么多，還愣著干嘛呀，放學啊。”韓冰大手一揮，班里瞬間炸開了鍋，沒一會兒，整棟樓都開始歡呼，期待這么久的寒假也終于來了。

韓冰看著這群孩子開心的樣子，也欣慰的點了點頭，差點忘了還有件事沒辦。

他走到邊原桌子前，示意讓邊原跟他出來。

邊原卻不明就里，他都已經想好等會兒要已多快的速度沖下教學樓才不會堵車，這會兒他的計劃已經全部被打亂了。

“怎么了老師?”邊原撓了撓頭笑著問道。

“我留了幾張卷子給你，收拾完東西去我辦公室拿。”

“卷子不是都發過了嗎？是數學嗎，競賽題？”邊原一邊想著一邊猜測.

“你能想著數學我也不怪你，是英語，你這次就英語最差，平均分都沒達到，要不是其他科目拉你一把，你這第一的位置還坐得住？”韓冰對他簡直又愛又恨，英語老師已經不止和他說過一次要盯一盯邊原的英語成績，他一直都沒放在心上，可這次成績出來實在不好看，偏科嚴重，萬一到時候這上面栽了跟頭，他哭都沒地方。

因為英語考的確實不好，所以邊原也只能滿口答應保證自己一定在寒假好好補，這才被韓冰暫時放回。

“哥，老韓叫你干嘛，不會你又得什么獎了吧？”洛子翼在旁邊迫不及待的問著，對邊原抱有很大的期待。

“哪來的獎，上次數學競賽的獎不是領過了嗎。”邊原攤了攤雙手，確實沒有獎的影子。

“那還有啥事？”

“哎，壞事。英語考砸了找我談話。”邊原嘆了一口氣，隨即便低頭開始裝卷子收拾書包。

“那確實慘，英語老師肯定饒不了你。”洛子翼在旁邊發出陣陣悲鳴，感慨他哥的悲慘命運。

“不就是幾張卷子嗎，你這么比我還墨跡。”

洛子翼聞言摸了摸鼻子訕訕的回道“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行吧，我接受。”

英語老師一共給他留了十五張卷子，每天一張，其中有一半都是寫作題，看著就讓人頭大。

看來話還是說太早了。

邊原一度以為自己要背一書包的磚頭回家，最后只有含淚將幾本數學競賽題放下，整個人才輕松不少。

因為今天放學，校門口的幾條巷子被圍的水泄不通，各種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充斥在整個街道，邊原只能逆著人流往外走，今天大部分學生都選擇由家長接送或者坐校車回去，所以坐公交車的人就少了很多，只有幾個人提著行李箱在站臺前等車。

蓉笙放學后并未回家，也坐在站臺邊等起了公交車。這個假期江瑛難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將外婆從老家接了過來，外婆身體一直不好，所以趁此機會來這邊看看醫生，用江瑛的話來說就是她在外闖蕩了這么久，是時候盡一下自己的孝心了。

起初外婆并不愿意來，說在老家呆習慣了城里待不住，還是蓉笙從中調和，才說服了老人家，她也想外婆一直健健康康的，能陪她久一點，再久一點，今天就是外婆來的日子，江瑛在外面訂了飯店，蓉笙放學后直接過去就行。

她正百無聊賴的等著公交，時不時刷刷手機，翻一翻英語單詞，可能太過投入，恍惚間聽到有人喊著她的名字，她摘下耳機四處張望，并未看見認識的人。

“看什么呢，這么投入。”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蓉笙下意識起身向后轉，邊原就站在她的身側，微微低頭看著她手里的單詞書。

“就單詞書，你怎么也在這，平時不都坐校車嗎？”因為學校晚上放學的時間公交車已經停運，所以為了大家的安全，部分走讀生由校車接送，她記得邊原大部分時間都是和洛子翼坐校車。

“今天是個例外，校車太擠了。”邊原嘴上解釋著，眼睛卻瞟向了校門口，蓉笙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然校門外已經被各種私家車占據，人和行李穿行其中，亂作一團。校車壓根就不可能開出來。

“確實挺堵的……”蓉笙收回視線，往后退了一步為過路的行人讓路。

“你剛在看書？”

“對啊，就單詞書，等車挺無聊的，找點事情做。”蓉笙下意識的解釋了一堆理由，一段簡單的對話她都十分在意自己的回答。

“等車的時候盡量別分心，容易出事。”邊原順勢坐下仰頭說著。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別扭，等車能出什么事？

“出事？”蓉笙微微皺眉，顯然沒聽明白。

邊原隨手拿起那本單詞書把玩在手中“對啊，我以前也這樣，結果錯過好幾次公交車才改過來。上車也不能看，容易坐過站。”

蓉笙聽著他一本正經地解釋，表情將信將疑。

“我說真的，而且對眼睛也不好。”

“我信你，以后不看了。”蓉笙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公交車遲遲未到。

“蓉笙，你想好考哪個高中了嗎？”

邊原將頭半埋進衣領中漫不經心的問著，那本單詞書已經回到了蓉笙手中，但她的答案卻不像那些單詞清晰明了。

她想去的地方希望有他，僅僅而已。

“我想去南一。“邊原接著說，這是他休學前就計劃好的。

蓉笙知道，洛南市第一中學，本市最好的高中，韓冰已經拿這個學校刺激了他們一年多，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個初中的大部分人都會在那里相遇。

“我還沒想好，能考到哪里算哪里吧。”即便邊原早已成為她內心的航向標，但真正面對他時“我也是“這句肯定的回應她始終不能脫口而出。

可青春的浪漫就在于你想去的地方剛好有人在等你。

“你不想去嗎？咱們可以一塊兒，還有洛子翼，林若晗，包括我以前的那幫同學……想想就熱鬧。”邊原輕掰手指，細數著每一個人的名字，他還等著和他們一塊打籃呢。

他的話似有似無的輕叩著蓉笙的心，頃刻間便泛起層層難以言說的漣漪，蓉笙眼眸微顫，終于在公交到達的前一刻，她抬頭直視著那雙干凈明亮的眼睛，與他約定了未來。

“好啊，一中見。”

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為了抓住機會，15天的寒假也被蓉笙牢牢握在手里。

她開始頻繁地找林騰浠問題，為了提高效率，她哥棒她劃了好幾本習題冊上的重點題目，寫作業，抄筆記，整理重點……她從未覺得十五天會如此漫長，就好像已經走過了十幾年的時光，而光陰深處，好似有人眼含笑意的等她，等她一起去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