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凡感覺自己像被扔進了一鍋沸騰的彩色湯里。

身后那片熟悉的、屬于地球的宿舍樓景象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熒光蘑菇林。這些蘑菇不是地球上那種灰撲撲的小東西，它們高大得如同參天巨樹，傘蓋形態各異，有的像倒扣的漏斗，有的像扭曲的螺旋，還有的干脆就是一顆顆巨大的、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彩色球體。它們的光芒或藍或綠或紫，交織在一起，將整個林子映照得如同一個巨大的、永不落幕的迪斯科舞廳，光線斑駁陸離，照在林子凡那張寫滿“我是誰？我在哪？”的呆滯臉上，忽明忽暗。

“我靠…這…這什么地方psychedelic蘑菇主題公園？”林子凡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這些發光的菌類反復摩擦。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那件印著“我佛只渡有錢人”的破T恤還在，這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地球人的身份認同感，盡管這個認同感在如此詭異的背景下顯得格外滑稽。

“嗯。”

一個熟悉的、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林子凡猛地轉頭，差點扭到脖子。是阿呆。那個在爆炸中把他“撿”回來的巖石人，此刻正用他那雙仿佛由兩塊打磨光滑的黑色曜石構成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阿呆的身體依舊是那副巨大的、布滿天然巖石紋理的模樣，動作依舊帶著一種笨拙的遲緩感，但奇怪的是，林子凡卻從這沉默的注視中，感受到了一種…平靜？一種“別大驚小怪，繼續走”的潛臺詞？

“喂，石頭哥，”林子凡壓低聲音，仿佛怕驚擾了這些會發光的蘑菇，“這地方…不會是吃了會致幻吧？你看這光，晃得我眼暈，感覺下一秒就要看到外星人了，哦不對，我可能已經在外星了…”

阿呆沒有回答，只是再次發出那個單音節：“嗯。”這次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不耐煩？或者說，催促？

“行行行，我知道，你說了算。”林子凡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心里卻嘀咕，“這‘嗯’聲系統也太簡陋了吧？是沒進化好還是懶得說話？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你‘撿’我，我現在估計已經和我的破電腦一起成宇宙塵埃了，算你有點功勞。”他拍了拍阿呆那堅硬如鐵的巖石手臂，試圖表達一下“感謝”，結果手心傳來一陣生疼。

“嘶…你這石頭…是精鋼打造的嗎？”林子凡齜牙咧嘴地甩了甩手。

阿呆似乎很滿意林子凡的“屈服”，它伸出粗壯的手指，指向林子凡來時的方向——那個已經徹底消失在扭曲空間漩渦中的原點。然后，它又指向了蘑菇林深處一個相對昏暗的區域，那里似乎有一縷微弱、但明顯不同于蘑菇熒光的光芒在閃爍。

“嗯？”阿呆的聲音帶著疑問。

林子凡順著它的手指看去，昏暗區域的光點似乎在…移動？像是一個小小的、搖曳的燈火。

“那是…有人？”林子凡的心臟莫名加速了跳動。在這個陌生得令人發慌的世界里，看到一絲文明的跡象，哪怕只是一點光亮，也足以讓人感到一絲慰藉和希望。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潮濕的、混合著泥土和某種奇異甜香的氣味，聞著有點像…雨后的森林加上過期蜂蜜？

“走！去看看！”林子凡精神一振，把背包往肩上勒了勒，那里面除了幾包過期的辣條和半瓶礦泉水，啥也沒有，但至少是個負擔。他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散發著微光的蘑菇根部，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軟綿綿的苔蘚上，發出輕微的“噗嗤”聲。

阿呆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巨大的身軀在熒光斑駁的林間移動，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和諧。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始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周圍的熒光蘑菇逐漸變得稀疏，光線也暗淡下來。那縷微弱的光亮越來越清晰，竟然是一盞用某種晶體打磨成的、散發著溫暖黃光的提燈，掛在了一個…蘑菇上？

不，不是一個蘑菇。

那是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傘蓋部分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灰白色、上面點綴著星星點點熒光斑點的蘑菇。但最詭異的是，這個蘑菇“長”在一條類似石凳的“菌柄”上，而“石凳”上，此刻正坐著一個…生物。

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蘑菇本身進化出來的生物。它有著類似蘑菇傘蓋的頭部，但上面長著兩只圓溜溜的、亮晶晶的大眼睛，此刻正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盯著突然闖入林間空地的林子凡和阿呆。它的身體矮胖，穿著一件由苔蘚和細藤編織成的簡陋“衣服”，手里正握著那盞晶體燈，燈光映照著它那張因驚訝而微微扭曲的“蘑菇臉”。

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子凡和阿呆停下了腳步，那個蘑菇守衛也僵在原地，手里的晶體燈微微顫抖，燈光忽明忽暗。

幾秒鐘的死寂。

“呃…那個…晚上好啊，蘑菇…先生？”林子凡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努力擠出一個自認為最無害、最友好的笑容，指了指對方手里的燈，“你這燈…挺別致的啊，地球沒見過這種款式。”

蘑菇守衛顯然沒料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穿著奇裝異服（指那件破T恤）的人類，會用如此…接地氣的方式打招呼。它的大眼睛眨了眨，里面充滿了困惑和警惕，然后，它發出了一種奇特的聲音，像是濕漉漉的木頭摩擦，又像是菌絲被拉扯的聲響：“咕…嚕嚕…外來者？此地…禁地！黑魔王…氣息…殘留！速速…離去！”

它的聲音斷斷續續，語法混亂，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警告！危險！快滾！

林子凡心里咯噔一下。黑魔王？聽起來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阿呆，巖石人依舊沉默，但身體微微繃緊，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似乎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黑魔王？”林子凡試探性地重復了一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心虛，“那個…魔王陛下…他老人家…最近還好嗎？我們就是路過，迷路了，找個人問問路而已，絕對沒有打擾他老人家清修的意思！”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著痕跡地往后挪了半步，把自己藏在了阿呆巨大的巖石身影后面，只露出一個腦袋和那件醒目的“我佛只渡有錢人”T恤。他覺得，在這種充滿敵意的環境下，把自己和這個戰斗力爆表的石頭伙伴綁定在一起，總比單獨面對一個會發光的蘑菇守衛要安全。

蘑菇守衛的目光落在林子凡胸前的T恤上，那上面幾個歪歪扭扭的漢字讓它的大眼睛再次瞪圓了，充滿了無法理解的困惑。它歪了歪頭，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幾個符號的含義，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它再次舉起手中的晶體燈，燈光變得更加明亮，甚至帶上了幾分威懾力：“外來者！警告！黑魔王…憤怒！離開！立刻！”

“別激動別激動！”林子凡趕緊舉起雙手做安撫狀，“我們這就走，這就走！請問，您知道…呃，離開這片蘑菇林的路怎么走嗎？或者，附近有沒有…嗯…安全點的旅店？我們地球人，剛來，人生地不熟…”他試圖用“地球人”這個詞來拉近距離，但顯然效果甚微。蘑菇守衛只聽懂了“離開”和“安全”這兩個詞。

“安全？此地…皆不安全！黑魔王…陰影籠罩！外來者…危險！”蘑菇守衛的聲音拔高了一些，帶著明顯的恐懼，“快走！再不走…我…我…”它似乎想說“我就會動手”，但看著阿呆那龐大的身軀和巖石般堅硬的質感，它又猶豫了，最終只是揮舞著粗短的菌柄手臂，指向林子凡來時的方向：“回去！原路！回去！”

林子凡心里叫苦。原路回去？那不就是回到那個爆炸點？那地方看著就不吉利！而且，他心里那個關于昏暗區域光點的好奇心，就像貓爪一樣撓得他難受。

“那個…蘑菇先生，”林子凡不死心地又問，“您說的昏暗區域那邊，有光，那是什么地方？有人居住嗎？我們只是想找個地方歇歇腳，補充點物資，比如…食物？水？您看我們這對地球來的苦命鴛鴦，風餐露宿，饑寒交迫…”他一邊說，一邊可憐兮兮地拍了拍自己癟癟的背包，還故意把“地球人”和“苦命鴛鴦”這兩個詞說得特別重，希望對方能理解他的“悲慘遭遇”。

蘑菇守菌的大眼睛再次在林子凡和阿呆之間來回掃視，最終，目光落在了阿呆身上。它似乎從阿呆身上感受到了某種…不同于普通人類的、強大的氣息，尤其是那巖石般的身軀和沉默中蘊含的力量，讓它警惕中又多了一絲忌憚。

它沉默了片刻，那雙大眼睛里閃過一絲掙扎。最終，它似乎做出了某種決定。它從“菌柄”上跳了下來，動作笨拙但敏捷，然后指向了林子凡之前看到的昏暗區域，又指了指阿呆，最后，它伸出了一根類似菌絲的細長手指，在空中劃了一個圈，然后指向了林子凡的胸口——那件“我佛只渡有錢人”的T恤。

“外來者…阿呆…特殊…你…衣服…奇怪…”蘑菇守衛的聲音依舊斷斷續續，但意思勉強連貫了，“那邊…老苔蘚…避難所…食物…水…但…黑魔王…眼線…小心…你…衣服…太…顯眼！”它說完，不等林子凡再問，就迅速跳回了它的“石凳”上，仿佛剛才的對話已經耗盡了它所有的勇氣。它再次舉起晶體燈，但這次，燈光沒有再指向林子凡，而是朝著昏暗區域的方向，微微晃動了兩下，像是在指引。

然后，它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帶著驅逐意味的“咕嚕”聲，催促道：“快走！別…再…回來！”

林子凡看著這個態度180度大轉彎的蘑菇守衛，又看了看阿呆，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件在異世界格格不入的T恤，突然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您是說，我的衣服太扎眼了，怕被黑魔王的人發現，對不對？”林子凡恍然大悟，指著T恤，“這破衣服在地球也就圖一樂，沒想到在異世界竟然成了‘危險品’標志！早知道我就穿我那件印著‘佛系青年，躺平就好’的T恤了，低調多了！”

蘑菇守菌顯然沒聽懂“佛系青年”和“躺平”是什么意思，但它理解了“衣服太扎眼”這個核心信息。它用力地點了點那顆圓滾滾的蘑菇頭，表示贊同。

“行！懂了！低調！低調！”林子凡趕緊把T恤的領子往上拉了拉，試圖蓋住那幾個大字，雖然效果甚微。他對著蘑菇守衛拱了拱手，真誠地說：“謝謝您了，蘑菇先生！您真是好人啊！雖然長得有點…呃…特別，但內心善良！改天有機會，一定給您帶地球的…呃…薯片！雖然可能過期了，但意思得到！”

說完，他拉著還在沉默觀察環境的阿呆，轉身朝著昏暗區域快步走去。他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響：老苔蘚避難所？聽起來就很有故事感！食物和水？簡直是雪中送炭！雖然要小心黑魔王的眼線，但總比在蘑菇林里當個發光的路標強！

“石頭哥，走吧，咱有地方去了！”林子凡心情大好，之前的恐懼和迷茫被一種“探險家發現新大陸”的興奮感取代。他甚至開始想象那個“老苔蘚避難所”是什么樣子——會不會是一個巨大的、由活體苔蘚構成的樹洞？里面住著慈祥的苔蘚精靈？

阿呆沒有回應，只是邁開沉重的步伐，無聲地跟在林子凡身后。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尤其是昏暗區域的入口。在經過蘑菇守衛附近時，它似乎不經意地停頓了一下，對著那個蘑菇，發出了一聲極其低沉、幾乎難以察覺的“嗯”聲。

那聲音很輕，但蘑菇守菌卻像是觸電般猛地一顫，立刻把頭扭向一邊，假裝專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晶體燈，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林子凡渾然不覺，他正沉浸在即將獲得食物和住所的喜悅中，以及對自己“機智”地拉高T恤領子的自得中。他完全沒注意到，阿呆這個沉默的伙伴，似乎比他更早地嗅到了這片昏暗區域中，隱藏的、不同于蘑菇林的另一種氣息——那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深沉，甚至帶著一絲…悲傷的氣息。

兩人一怪（或者說，一人一“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蘑菇林邊緣的陰影里。身后，那盞晶體燈的光芒依舊搖曳，蘑菇守衛警惕地注視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阿呆離開的方向，圓滾滾的蘑菇頭輕輕嘆了口氣（如果蘑菇會嘆氣的話）。

昏暗區域的入口，像是一個巨大的、由扭曲樹根和藤蔓構成的拱門。光線在這里驟然減弱，只有一些微弱的、如同螢火蟲般的生物在空中飛舞，散發著幽幽的綠光。空氣變得更加潮濕陰冷，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類似腐殖質和某種古老草藥混合的氣味。

林子凡深吸了一口這陌生的空氣，感覺心臟因為未知而怦怦直跳。他摸了摸背包里那幾包辣條，又拍了拍胸口，仿佛在給自己打氣。

“老苔蘚，我來了！準備好迎接你這個來自地球的、穿著‘我佛只渡有錢人’T恤的VIP客人了嗎？”

他不知道，這個看似簡單的避難所之旅，即將揭開這個異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也更加…的序幕。而阿呆那沉默的“嗯”聲，以及它身上偶爾流露出的、與巖石人外表不符的細微特質，也終將成為這個異世界之旅中，最大的謎團之一。

昏暗的深處，那微弱的光點，仿佛在等待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