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攥緊雙拳，大聲宣泄后，雙眼中怒火稍微退散，雖然仍是憤怒，但卻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洪俊理解他的痛苦和憤怒，但理解歸理解，洪俊并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也做不到共情。

他追問道：“既然雙方仇深似海，這些年，御之一族怎么不去報仇呢？”

牛皋一愣，報仇？這些年他把仇恨一直埋在心底，連自己都忘了多久沒想過復仇了。

洪俊抓住他的遲疑，誅心道：“牛族長，看來你并沒有把復仇放在第一位，既然如此，雙方為何不能化干戈為玉帛？”

洪俊的話仿佛掀開了牛皋的遮羞布，是的，其實牛皋心里放在第一位的還是家族延續。

如果他真的一心只想復仇，當初就應該寧死不屈，帶領全族和武魂殿來個魚死網破。

牛皋聞言仿佛被戳到了痛處，臉色漲得通紅。他不敢想象自己到底是因為懦弱，還是為了保全家族。

“你胡說！”牛皋惱羞成怒地反駁道。

隨后他深吸一口氣，語氣稍微平緩，坦誠道：

“剛來龍興城的時候，我確實很想報仇。但武魂殿實力強大，我還要保全家族，不能白白送死。

時間一長，復仇的心思也就淡了，所以這些年御之一族從未主動招惹過武魂殿?？墒牵浠甑钫娴哪懿蛔肪课覀儐?？”

洪俊心里一喜，牛皋果然不是一個愣頭青，這么快就恢復了理智，話語中似有妥協之意，那就是可以談。

洪俊知道牛皋雖然復仇的心思淡了，但并不是真的放下了仇恨，而是他看不到復仇的希望。

這是理智壓制住了仇恨，但復仇的種子仍在，一旦時機合適，還是可能會生根發芽。

洪俊反問道：“如果武魂殿真的仇恨御之一族，那這么多年來為什么不斬草除根，以絕后患。你知道的，武魂殿絕對有這個實力。”

牛皋反駁道：“可你們明里暗里的打壓從未停過，沒有動手不過是因為......”

話音突然頓住，他本想說武魂殿是忌憚兩大帝國才沒有直接動手，可是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或許，與武魂殿結仇的只是昊天宗，御之一族不過是被牽連而已。

洪俊快速接過話：“所以，武魂殿其實根本沒有下過鏟除御之一族的命令。至于你說的那些打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那些其實只不過是常見的情況?！?

牛皋松了口氣，聊了這么久，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要御之一族不主動與武魂殿為敵，應該不會被清算。

洪俊品了一口清茶，潤潤嗓子，繼續說道：“牛族長，現在你還覺得武魂殿對御之一族恨之入骨嗎？”

牛皋沉默不語，御之一族可以不復仇，但要和武魂殿握手言和，那也是做不到的。如果投靠武魂殿，那他如何面對當初死去的那些族人們？

洪俊大概也知道他的心思，能說服牛皋直接投誠最好，如果不行，御之一族能留在龍興城洪俊也可以接受。

洪俊略過這個話題，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牛族長，你可曾親手獵殺過魂獸？”

牛皋不明所以道：“哪個魂師沒有殺過魂獸，不殺魂獸，如何獲取魂環？”

洪俊笑道：“那么，人類和魂獸是敵人，這句話對嗎？”

牛皋點頭道：“那是自然?！?

洪俊繼續問道：“那武魂殿獵殺十萬年魂獸，這是不是一個正常的行為？”

牛皋被問得有些不耐煩：“魂師獵殺魂獸，天經地義，向來都是這樣的。不過，洪客卿，你老是問這些常識干什么？”

洪俊嘴角微揚，終于圖窮匕見，說起了一場秘辛：

“當初，武魂殿上任教皇，外出獵殺一頭十萬年魂獸，但卻另一名魂師橫加阻攔，因為他和魂獸是朋友。牛族長，你覺得這件事，是教皇錯了，還是那名魂師錯了。”

牛皋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那名魂師錯了，不過人類怎么能和魂獸成為朋友呢？”

洪俊不再隱瞞，繼續說道：“其實那名魂師就是鼎鼎大名的昊天斗羅——唐昊，而那頭十萬年魂獸，就是與唐昊私定終身的妻子——阿銀！”

千仞雪眉頭一皺，瞥了眼洪俊，但還是沒有說話。

牛皋心頭一震，昊天斗羅的妻子居然是十萬年魂獸！那武魂殿的教皇獵魂，雙方豈不是會打起來？

洪俊語氣平和：“隨后，雙方發生了一場惡戰，最終十萬年魂獸獻祭，化為了唐昊的第九魂環。

唐昊因此晉升為封號斗羅，實力暴漲，奮力出擊下，竟然當場將教皇打得重傷瀕死，后來不治而亡。這就是當年武魂殿與昊天宗結怨的內情?！?

牛皋面色復雜，原來昊天宗和武魂殿的仇怨居然是這樣來的，那他的族人居然都是因為昊天宗包庇魂獸，才受到武魂殿的牽連。

洪俊目光灼灼地盯著牛皋，問道：“牛族長，請你告訴我。武魂殿獵殺十萬年魂獸，可有錯？難道魂師不應該獵魂嗎？”

牛皋脫口而出道：“不獵魂怎么行？”

不等他細想，洪俊語調陡然拔高，質問道：“那么，昊天宗包庇魂獸擊殺教皇，這件事，是不是錯在昊天宗？回答我！”最后三個字，已是近乎咆哮！

牛皋下意識應道：“是！魂師獵魂天經地義，這件事確實錯在......”

話到這里，他猛然頓住。洪俊的話聽著似乎沒有錯，可是武魂殿獵殺的是昊天斗羅的妻子......他的腦子瞬間亂成一團。

洪俊嘴角微揚，瞬間恢復平靜，語氣溫和道：“既然錯在昊天宗，那武魂殿為教皇復仇，可算合情合理？”

牛皋聲音低沉下去：“算。”

洪俊繼續追問道：“那么，在昊天宗拋棄盟友、封山自守后，武魂殿清剿昊天宗附庸勢力，符合江湖道義嗎？”

牛皋垂下頭，低聲道：“符合。”

洪俊趁勢追擊道：“當附屬家族脫離昊天宗，遷徙到龍興城后，御之一族與昊天宗不再有關系，所以武魂殿停止了追殺。這樣的行為，我說武魂殿恩怨分明，你說對嗎？”

牛皋本能感覺不對，卻又不知道哪里不對，徹底陷入了沉默。

就連千仞雪也微微側目，眼眸中光芒閃爍，她都沒想到洪俊這么不要臉。

洪俊無愧“謊言大師”之名，他一字一句都是真話，卻巧妙地將真相扭曲。

試問，武魂殿對單屬性四宗族的清剿，是不是在他們宣布脫離昊天宗之前？答案毋庸置疑。

再問，當單屬性四宗族公開聲明脫離昊天宗后，武魂殿是不是基本停止了追殺？答案同樣是肯定的。

當然，還是有零星的追獵發生，不過這完全可以推諉是“臨時工”的個人行為，與武魂殿的整體意志無關。

如此，很容易得出“武魂殿遵循著脫離即赦免的江湖規矩”，整個邏輯上簡直天衣無縫，其中沒有摻雜半句假話。

然而真相截然相反，比比東心狠手辣，行事只求斬草除根，怎么可能會講究什么狗屁的江湖道義？

她決策的核心，便是徹底鏟除昊天宗的一切關聯勢力，敲山震虎，好讓其他中小勢力知道，跟著昊天宗絕不會有好下場。

那為何追殺最終停止了？洪俊推測主要有三個原因：

其一，單屬性四宗族經過清剿元氣大傷，威脅等級大大降低。

其二，單屬性四宗族族人分散流亡，清剿效率低下，成本過高。

其三，武魂殿需要集中力量籌備更重要的計劃，比如“獵魂行動”。

真是完美的巧合，這恰好成了洪俊搬弄是非的證據。

無論如何，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單屬性四宗族在宣布脫離昊天宗之前遭到清剿，公開聲明后武魂殿的追殺便戛然而止。

所謂人之賤則無敵，武魂殿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宣傳。他們的敵人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昊天宗，所以只清剿昊天宗的勢力。

只要附庸勢力公開宣布脫離昊天宗，那恩怨自然了結，武魂殿就會停止追殺。這樣的行為，完全合乎江湖道義，而且證據確鑿，又有誰能反駁呢？

如果誰有異議，請拿出實證，否則便是誹謗，定將遭到武魂殿的報復打擊。

夜幕低垂，千仞雪看向窗外，天空逐漸陷入黑暗，而北方的天斗城皇宮中卻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大殿中，太子雪崩端坐于書案前，專心批閱奏章。一旁的雪夜大帝面無波瀾，審閱著雪崩批過的奏章，偶爾嘴角掠過一絲微笑。

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由遠及近。雪夜大帝眉頭一皺，循聲望去，只見雪星親王神色匆匆地闖入。

雪崩筆下不停，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專注批奏章。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雪夜大帝沉聲呵斥道，接著放下奏章，“說吧，有什么大事？”

雪星親王連忙稟報道：“陛下，前些日子派往星羅帝國的使臣已經回來了，我已經安排他在殿外等候?！?

雪夜大帝眼中精光一閃：“速宣！”

片刻后，一名風塵仆仆的使臣趨步上前，行禮道：“微臣叩見陛下......”

“免禮！”雪夜大帝抬手打斷，急切追問道，“星羅那邊是如何回復？”

雪崩批閱的右手突然停頓，懸在空中，他立刻順勢擱下筆，假意翻閱奏章，顯然他也在等待著星羅帝國的答案。

使臣將這次出使的經歷娓娓道來：“陛下，事情是這樣的......”

“啪！”

雪夜大帝猛地抓起案上一只盛放點心的瓷盤，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片四濺。他勃然大怒道：“廢物，這次出使一無所獲，朕留你何用？”

“陛下饒命??！”使臣頓時雙腿一軟，撲倒在地。

出使人選是雪星親王挑選的，他只得硬著頭皮求情道：

“陛下息怒，這次出行也不是毫無收獲，星羅帝國已經答應，如果日后武魂殿掀起戰端，他們可以在南方出兵策應，也能分擔壓力?！?

雪夜大帝面色稍緩：“也就這點用處了，罷了，退下吧！”

使臣如釋重負，倉皇退去，大殿瞬間陷入一片沉寂。

而南方的龍興酒店房間中同樣無比安靜，沉默了許久的牛皋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

“洪俊客卿，你的意思是武魂殿所做的一切都合乎規矩，那錯的難道是我們單屬性四宗族嗎？”

洪俊搖搖頭：“牛族長此言差矣，我從來沒有說過你們有錯。只是，如果換做你是武魂殿，或許你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同樣的選擇嗎，似乎有些道理！牛皋再次愣住，困惑道：“那我死去的族人難道都白死了，你到底幾個意思？”

洪俊淡定道：“那我現在告訴你，我說我什么意思。當年那一場禍事，武魂殿沒有錯，御之一族也沒有錯，咱們雙方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真正鑄成大錯的，唯有昊天宗！所以，我們本不該是敵人，我就是這個意思?！?

牛皋戴上痛苦面具，伸手扶住額頭，心亂如麻，腦海里一片混亂：

洪俊說得對啊，那件事錯在昊天宗，如果不是昊天斗羅包庇魂獸，又怎么會招惹到武魂殿，引來禍事......

不對！那魂獸是昊天斗羅的妻子，保護妻子天經地義......

還是不對！保護妻子也不應該打死教皇，還是為了魂獸，這無論如何也說不去??！

......

“牛族長？牛族長......”

洪俊的呼喚聲將他從混亂中拉回，牛皋連忙回答道：“啊？我在聽，你說?！?

洪俊適時取出一份提前備好的協議，微笑道：“牛族長看來心緒不寧，不如我們改日再敘。這有一個份協議，你可以先看看?！?

牛皋甩開紛亂的思緒，接過協議仔細翻閱。片刻后，他臉上浮現一絲喜色，鄭重道：“殿下，洪客卿，這上面說的條件，我保證御之一族一定能做到。”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洪俊笑道：“牛族長比我年長，叫我洪俊就好，以后你好、我好、大家好！”

牛皋起身向著洪俊抱拳行禮：“洪......洪俊，多謝！如果不嫌棄，可以叫我一聲老哥?！?

洪俊也站起來，伸出右手：“那牛老哥，合作愉快！”

聽到“合作”二字，牛皋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伸出手。

兩人雙手緊緊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