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牙和他對視著。
白發,舊風衣,身形瘦削得像一把插在鞘里的刀。
距離尚遠,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銳利得能跨越距離,穿透空氣,精準落在邢牙眼睛里。
沒有言語。
沒有動作。
白發男人只是看著他。
邢牙渾身繃緊。
登記簿在體內毫無反應,這不對勁……
對方的存在感如此強烈,幾乎像是扭曲了周圍的光線,他是鬼嗎?
就在邢牙準備喚出登記簿的剎那——
白發男人的嘴唇似乎動了一下。
聲音沒有經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他腦海里炸開,清晰、冰冷,陌生:
“去找你的母親。”
話音落下的瞬間,白發男人的身影驟然消失,原地什么都沒留下。
仿佛從未存在過。
母親?!
邢牙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縮。
這個白發男人,是專程來找我的?
母親怎么了?!
他的恐懼明明已經消失了,但一種更尖銳、更冰冷的東西仿佛出現了。
邢牙猛地轉身,沖向停在不遠處的黑色摩托。
引擎咆哮著,輪胎在布滿裂痕的柏油路上擦出刺耳的尖嘯,車身如離弦之箭射向城市深處。
時城,真的換了副人間。
天空的裂痕如同巨大的黑色蛛網,緩慢而無可阻擋地蔓延。
光線怪異,像是透過一層污濁的黃色濾鏡,將建筑、街道、停滯的車輛都染上一層詭異的昏黃。
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人在狂奔,也沒有車在開。
整個城市死寂得只剩下他這一輛摩托車在嘶吼。
好不容易看到幾個人,他們也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
在昏黃的光線下拖著長長的、扭曲的陰影,無聲地搖晃著徘徊。
許多人仰著頭,嘴巴大張,臉上凝固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有恐懼,有疑惑,有興奮,有悲傷……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車輛歪斜地停在路中央,車門敞開,里面空無一人。
紅綠燈徒勞地閃爍著,明明是空蕩的十字路口。
邢牙的車速極快,他的目光掠過沿途。
如果……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那時城真的完蛋了。
怎么會這樣?
一路上,僅僅是走馬觀花,邢牙就看到了無數的異常。
一棟居民樓的側面墻壁上,密密麻麻地嵌滿了灰白色的手印,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十幾層高的樓頂,仿佛有無數人曾徒勞地向上攀爬。
一個街角公園里,秋千兀自前后擺動,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秋千上明明沒有人,但每一次擺動到最高點,空氣中都會留下一個模糊的、孩童形狀的透明輪廓,隨即又消散。
“嗤啦——”
摩托車一個急剎,停在路邊。
邢牙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的路口。
路口的深處,陰影濃重。
一個穿著紅裙的小女孩背對著他,蹲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像是在哭泣。
她的腳下,暗紅色的液體正緩緩流淌出來,在昏黃的光線下反射著粘稠的光。
邢牙沒有動。
他看到了小女孩的“影子”。
那影子并非貼在地上,而是如同活物般扭曲、拉長。
小女孩緩緩轉過頭。
她的臉是空白的,沒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慘白的皮膚。
邢牙擰動油門,摩托車一掉頭,沒有強沖這個路口,而是轉了個方向,繼續向前。
他不能停,他沒時間在這里和鬼物耽擱。
路上,邢牙嘗試聯系【絕間】。
然而整座城市的信號都已經消失了,手機除了照明和看時間外,毫無用處。
整個城市的通訊已經斷掉,如果沒有李尊那樣的【引】,人與人是無法跨空間聯絡的。
去哪里找母親?
【絕間】雖然說會把母親轉移到祝脈的私人醫院,可現在事發突然,整個時城都在崩潰,祝脈應該還沒開始采取行動。
那……母親大概率還在藍天醫院。
只有那里了……
————
藍天醫院。
當邢牙趕到時,這座名氣不小的醫院,此刻在昏黃的天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它依舊矗立著,燈火通明。
停車場空了大半。
幾輛救護車歪斜地停著,車門敞開,擔架拖在地上。
邢牙將摩托停在入口處,快步沖向大門。
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醫院的一樓大廳很亮堂,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反射著白色的光。
導診臺后,穿著整潔護士服的護士低著頭,似乎在整理文件。
幾個穿著病號服的人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一切看起來,很正常。
正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與外面死寂、扭曲的世界相比,這里的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
邢牙走向導診臺。
“你好,請問周蘭心女士在哪個病房?”邢牙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
這個問題,他曾經問過。
眼下又問,他是故意的。
護士抬起頭。
她的臉很白,是那種缺乏血色的白。
嘴唇涂著鮮艷的口紅,嘴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標準的職業微笑。
但她的眼睛……空洞,和邢牙的眼神有點像。
“請稍等。”護士的聲音甜美,她低頭,手指在鍵盤上敲擊。
鍵盤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在寂靜的大廳里回蕩。
邢牙的目光掃過她胸前的名牌:王靜,住院部護士。
“周蘭心女士在特護病房16-A。”護士抬起頭,笑容不變,“請乘A區電梯至16樓。”
“謝謝。”邢牙轉身走向電梯間。
他能感覺到背后那道空洞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拐進電梯間。
電梯間有四部電梯。只有一部亮著“1”樓的指示燈。
邢牙按下上行鍵。
電梯門無聲打開,里面空無一人,光潔的金屬墻壁映出邢牙模糊的身影。
他走進去,按下16。
電梯門緩緩合攏。
輕微的失重感傳來,數字開始跳動:2……3……4……
電梯內部異常安靜,只有極輕微的電機運行聲。
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卻更濃了。
數字跳到“10”。
電梯內的燈光毫無征兆地閃爍了一下。
邢牙抬頭,燈光恢復正常。
但就在那一瞬間的明滅中,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光滑的金屬墻壁上,除了他自己的倒影,還多了一抹模糊的白色——像是護士服。
可整個電梯里,除了他……沒別人。
有鬼……
邢牙右手一動,登記簿已經出現在了手中。
數字繼續跳動:11……12……13……
電梯內的溫度似乎在下降。
一股陰冷的氣息貼著地面蔓延開來。
14……15……
“叮。”
16樓到了。
電梯門開了。
走廊里的燈光比大廳更白,更冷。
邢牙走出電梯。
走廊很長,兩邊是一扇扇緊閉的病房門。和第一次來時一樣,又似乎不一樣。
門牌號在冷光下清晰可見:1601,1602,1603……
這里很安靜。
沒有護士走動,沒有呼叫鈴聲,沒有病人交談的聲音。
只有邢牙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
他找到了16-A。
門緊閉著,邢牙握住冰涼的金屬門把手,輕輕壓下。
門開了。
病房里光線昏暗,只有床頭一盞小夜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窗簾緊閉著。
病床上,被子隆起一個人形,似乎有人躺在里面。
“媽?”邢牙輕聲呼喚,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沒有回應。
他走到床邊。
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被子里露出的頭發——花白的,和他記憶里一樣。
他伸出手,輕輕掀開被子一角。
被子下面,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假人模特。
塑料的臉龐光滑慘白,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
花白的假發套在它的頭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邢牙全身。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