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阮女士,能聊幾句嗎?”
云鈴鐺追了過去,柳怡告訴她,她媽媽叫阮可。
“我們認識嗎?”阮可的聲音有些啞,雙眼腫成了兩個水蜜桃,顯然對女兒的死非常悲傷。
“我是柳怡的朋友。”云鈴鐺給自己編了個身份,“有些事,她想讓你知道?!?
“到家里說吧。”
柳怡的家布置得很溫馨,美式田園風格,可地毯明顯有些陳舊了,看得出來多年沒有更換過。地上已經落了灰塵,實際上到處都有些灰蒙蒙的。柳怡死后,這個家的女主人已經無心打理家務了。
桌子上擺放著柳怡的黑白照片,照片前燃燒著兩支蠟燭。
阮可進門后,首先把快燃盡的白蠟熄滅了,又換上兩支新的,才轉頭對著云鈴鐺說道:“我女兒有些怕黑?!?
云鈴鐺點了點頭,柳怡就站在門外,很明顯她進不來。
阮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整個人像是被抽掉骨頭一樣,深深陷入沙發中,“你說,我女兒有事要告訴我?”
云鈴鐺看向站在門口的柳怡,柳怡立刻點頭,“媽媽,我是被我爸爸推下去的,我不是自殺的。我不會自殺的,我不會讓你這么傷心,媽媽,我愛你……”
云鈴鐺深吸了口氣,這話她無法轉達。
“阮女士,我能知道柳怡是怎么過世的嗎?”
阮可的目光看向了窗口,云鈴鐺順著她的目光也看了過去。飄窗是可以整個打開的,有防護欄桿,但只有半人高。如果想要跨過去,還是可以做到的。
“她從這里跳了下去。”阮可的聲音打著顫,勉強說完就忍不住雙手捂住臉,痛哭了起來。
云鈴鐺等她哭了一陣子,情緒稍稍緩和,才又問道:“聽說當時柳先生想要拽住她?”
阮可點了點頭,肩膀抽動著。
“請節哀。”
“我女兒一直都很乖很懂事的,她很疼我的?!比羁蓴鄶嗬m續地開始講述,“她只是一時糊涂,跟班上的一個男生好上了。她爸爸想讓她在家里冷靜幾天,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傻事啊?!?
云鈴鐺靜靜地傾聽著,可門口的柳怡身上的怨氣又一次聚集了起來,正在用凄厲的聲音大喊著,“我沒有,我沒有!是他推我的,他把我推下去的。告訴她,你告訴她啊?!?
云鈴鐺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阮女士,我認為依柳怡的性格,似乎不會做出自殺這種事。你有沒有覺得其中有什么蹊蹺呢?”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當時房間里只有柳怡和她爸爸,就算是摔倒,也不能摔到窗戶外去,不是自殺,還能是什么?”
“也許,當時他們情緒都很激動,發生了推搡。也許,是個意外……”云鈴鐺盡量挑不那么刺激的方式說。
“請你出去!”阮可一瞬間站了起來,伸手指向打開著的房門。
“你怎么又跑到我家來了?”門口,一個帶著酒氣,腳步踉蹌的男人跌跌撞撞走了進來,“滾?。L!”
“你快離開吧。”阮可走過去想要攙扶老柳,被他粗暴地一把推開了,“賤貨,別碰我?!?
阮可瘦小的身體一下子撞到了墻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與此同時,站在門口緊緊握著拳頭的柳怡大喊了一聲,“別欺負我媽媽!”臉上的陰氣陡然而生,迅速籠罩了全身。
天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云鈴鐺暗叫一聲不好,壞了,天黑了,柳怡的回魂夜!
柳怡的嘴角忽然上揚,一抹詭異的微笑浮現了。她一步步走進了房子,所經之處留下一個個鮮紅的血腳印。
阮可首先發現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地上。老柳很快也發現了,目光隨著那串腳印移動著。
云鈴鐺閃身擋在了老柳身前,“柳怡,你想清楚了,若是殺了人,你就沒有機會入輪回了?!?
“咯咯……咯咯……”柳怡從喉嚨里發出陰惻惻的笑聲來,繞過云鈴鐺,向著窗戶走去,她漂浮了起來,懸在窗外,發出溫柔地呼喚,“爸爸,爸爸,爸爸……”
老柳的眼睛開始發直了,頭僵硬地向著窗戶轉了過去。
顯然,他聽見了。
“閨女?是你嗎閨女?”老柳開始跌跌撞撞地往窗口走。
柳怡的聲音充滿了魅惑,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在唇角一轉,鮮紅的血被她舔入口中,“來啊,爸爸,來啊,我在等你,爸爸……”
“不!”阮可突然發了狂一樣往前沖,雙手死死抱住了老柳的腰想要拽他回來。無奈老柳的力氣竟然無比的大,拖著阮可一步步向著窗口走去。
云鈴鐺趁著老柳的速度放慢,已經搶先一步到了窗口,“既然你執迷不悟,我也容不得你了?!闭f完,手腕一轉,一張用朱砂寫了符咒的黃符出現在雙指間。
柳怡看見云鈴鐺手中的黃符,臉上陡然變色,聲音一停。
老柳的腳步也瞬間停了下來,有些迷茫地左右看了看,顯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云鈴鐺的手還在口袋里掏摸,壞了,怎么關鍵時刻打火機找不到了。
符咒不點燃,它也就是張紙。
云鈴鐺急得滿頭是汗,難道今天要在陰溝里翻船了?
老柳的目光最終定格到了窗口,“閨女,我剛才好像聽見我閨女的聲音了。她在叫我。”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所處的位置,老柳臉上劃過一抹了然之色,“她想叫我去陪她?”
云鈴鐺看著老柳,他臉上沒有一絲愧疚,甚至沒有一絲恐懼,倒是有明顯的思索,難道他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自殺去陪女兒?
這樣的人,怎么看都不是個會殺自己女兒的人啊。
“不!不!”阮可沖了過來,“做錯事的人是我,該死的是我?!闭f完,不管不顧地向著窗口奔去。
云鈴鐺一個閃身截住她的去路,“你女兒有怨氣未消,她認為是你丈夫推她下樓謀殺了她。”
“不可能?!比羁傻纳眢w軟軟地滑倒在了地上,“我丈夫很疼閨女的,就算明知道閨女不是他親生的,可還一直瞞著閨女,怕她知道以后會難過……”
窗外的柳怡陡然發出一聲尖叫來,雙手捂住了耳朵,“不是,不是。我是親生的,我是親生的?!?
死前的一幕,終于在她腦海中重現了。
她被關在家里,她知道那個男生在樓下等她,手機早就被沒收了,她就打開窗戶,往下扔自己寫好的信。誰知道,正好被開門回來的老柳撞見了。盛怒之下,老柳失口說出了真相。
阮可曾經婚內出軌,柳怡并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曾經想過離婚,可阮可苦苦哀求。他進退兩難,開始酗酒,開始家暴。可對于已經當親生女兒疼愛了十年的柳怡,他卻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
喝醉后,他甚至拿著刀要殺了阮可,可阮可卻躲了起來,他甚至提著刀找到了柳怡房中。明明看見阮可就躲在柳怡的床腳,可顧忌柳怡會被嚇到,還是退了出去。
一句脫口而出的“你怎么跟你媽一樣”讓聰明的柳怡起了疑心,爭吵中故意套話,老柳終于說了出來,“你就是你媽跟野男人生的,難道也要學你媽嗎?你知不知道你才多大?你也想生個野孩子出來嗎?”
受到了巨大刺激的柳怡開始大喊大叫,老柳怕她摔下去,上前要拉她離開窗口??蓛蓚€人糾纏中,柳怡卻從窗口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變成魂魄后,她選擇性地遺忘了,當時她跳樓的真正原因。只記住了老柳當時的怒火,和他伸向自己的手。
“他們都有自己的錯,可你是無辜的。”云鈴鐺向著柳怡伸出了手。
柳怡眼中有淚珠滾落,洗去滿臉的血污,讓她露出本來面目。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云鈴鐺低聲問柳怡。
柳怡輕輕點頭,看向老柳,“爸爸,我愛你。”
“她說話了嗎?”阮可焦急地問云鈴鐺。
“是的,她說,‘爸爸,我愛你?!?
老柳坐倒在地,拽著自己的頭發開始痛苦地嘶吼著,“我為什么要告訴她,為什么要告訴她?”
阮可喃喃自語,“閨女,閨女……”
柳怡的目光看向了窗外,云鈴鐺輕聲問道:“你看到什么了?”
柳怡的臉上露出平和的、安寧的笑意,“我看見了一架梯子,我很想過去?!?
云鈴鐺的聲音輕柔,“去吧,那就是送你離開的天梯,順著它走,你就可以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它是為你而來的?!?
柳怡笑著點了點頭,點頭的瞬間一滴晶瑩的淚水掉落在地。
阮可的嘴唇顫抖著,“她什么都沒跟我說嗎?她是在怨我嗎?閨女……”
“她已經走了,心懷怨念的魂魄是看不見天梯的。她走得很安詳,她心中沒有怨恨?!?
阮可顯然沒有聽見云鈴鐺的話,她披頭散發地大叫著,“閨女!閨女!”
云鈴鐺轉身,她看見這個女人三魂已亂。用俗話說,就是瘋了。就算柳怡已經原諒了她,她也無法原諒自己。
柳怡的原諒只是給她自己的救贖,每個人都只能救贖自己。
所有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無論陰間陽界,有人行差踏錯,就該有一處會得報應。這苦果是阮可自己種下的,她會用自己的后半生來品嘗。
有時候,真相就像一把刀,它出鞘的時候,會收割所有應付的代價,連本帶利。
云鈴鐺渾身酸軟地回到了中介所。
“房子收了?”老板帶著油膩的笑容,他們這行,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
“沒……”云鈴鐺低頭。
“云鈴鐺你又樂于助鬼去了?我雇你不是來學雷鋒的!你看看你看看,一下午人都不在,連電話都得我自己接,我還得給你發工資,我圖什么啊我?”
云鈴鐺咬著牙忍受老板的魔音入耳。
一道醇厚如酒的聲音卻在身后響起,“我覺得你做得不錯?!?
云鈴鐺回頭,見門口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一個俊朗的年輕人,一身中式的仿古青衫,帶著溫潤笑意。
好帥!云鈴鐺回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 ?
老板倏然一驚,看看門口,又看看云鈴鐺。
“我告訴你啊云鈴鐺,你別嚇唬我!”
云鈴鐺的嘴慢慢張大了,難道門口帥得慘絕人寰的家伙是個鬼?
帥鬼向著云鈴鐺走了過來,風度翩翩地伸手,“認識一下吧,我叫鹿陸?!?
一雙眼睛璀璨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