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眉收回那道恐怖的紅芒，山谷中殘留的灼熱氣息幾乎將空氣點燃。

地面一片焦黑，雨水落下，發出“嗤嗤”的聲響，蒸騰起濃密的白霧。

曹君佑躺在焦土坑中，青蓮宗制式的法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底下焦糊卷曲的皮膚，鮮血混著泥水，狼狽不堪。

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都帶出黑色的血沫。

相比肉體上的傷害，似乎是精神上的傷害更嚴重。

他眼神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所有神采與反抗的意志。

夜青眉看也沒看他一眼，身形一晃，瞬息間便落回陳然藏身的山頂。

“看夠了？”她瞥了陳然一眼，語氣平淡。

“眉姐厲害！”陳然豎起大拇指。

夜青眉月白的袍袖一拂，一股柔和卻沛然的力量瞬間裹住陳然。

“啊！”陳然只覺眼前景物驟然模糊拉長，強烈的失重感傳來，耳邊風聲呼嘯，腳下堅實的山石瞬間遠去。

他下意識地閉緊雙眼，再睜眼時，人已站在了那片焦土狼藉的翠嵐谷入口。

刺鼻的焦糊味和濃郁的血腥氣直沖鼻腔，讓他胃里一陣翻騰。

夜青眉就站在他身邊，目光投向谷內那片詭異的、仿佛與外界寒冬隔絕的濃郁翠綠。

“他……他是？”陳然壓下心悸，指著坑里氣息奄奄的曹君佑問道。

那身殘破的青袍樣式，他曾在珍寶閣見過圣宗執事穿過。

無疑是青蓮宗的人。

而且筑基修為，人選也只有一位了。

夜青眉的回答也印證他的猜想。

“青蓮宗在清河縣的駐守長老，曹君佑。

也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抬手指向翠嵐谷深處那片生機勃勃到詭異的綠色。

“看見這翠嵐谷了嗎？四季常青，不是天眷，是人為的囚籠。

此地被他布下了一座‘萬靈歸元陣’，以地脈為引，強行聚攏、鎖死方圓百里的草木生機與地氣。

這看似郁郁蔥蔥的綠意，實則是陣法榨取出的生命本源。”

陳然聽得此言悚然一驚，只覺得那片翠綠此刻看來，像一張吞噬生命的巨口，透著說不出的邪異。

他想起之前聽周久硯提過的獸潮預警，恐怕也與這陣法長久掠奪大地生機有關。

“他借我被懸賞筑基丹的名義，煽動散修涌入浮云山脈，甚至憑空捏造了一個假的我。”

夜青眉神情一肅。

“那些散修，就是他真正的目標！數千人的生氣、魂魄，被這‘萬靈歸元陣’強行抽取、匯聚、煉化……皆是為了此物！”

隨著她話音落下，她并指如劍，朝著翠嵐谷中心那最濃郁的翠色光團遙遙一點！

“嗡——！”

一聲低沉玄奧的嗡鳴響徹山谷。

谷中濃郁的翠色猛地向內坍縮、凝聚，中心處爆發出刺目的碧綠光華！

光芒穿透雨幕，將整個山谷映照得一片通明。

連谷外飄落的點點雪花都被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綠意。

光芒的核心，一顆約莫嬰兒拳頭大小、通體碧綠剔透的種子緩緩浮現！

它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緩緩旋轉著，表面流淌著水波般的光華，無數細密玄奧的天然紋路在其上若隱若現。

一股難以言喻的磅礴生命氣息從中散發出來。

僅僅是逸散的一絲，就讓陳然感覺渾身毛孔舒張，體內《玄木決》運轉都加快了幾分，仿佛久旱逢甘霖。

“感覺到了？”夜青眉的清冷聲音將陳然從舒爽中拉回現實。

她看著那顆緩緩旋轉、散發著誘人光華的青木道種，眼神復雜，有追憶，有痛楚，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

“數千散修的生命獻祭。他要煉的，就是這顆足以讓無數筑基甚至金丹真人都會為之瘋狂的‘青木道種’！”

她目光掃過坑中氣息微弱的曹君佑，帶著冰冷的譏諷：

“至于那個黑衣人……想來是他培養多年的死士……更是一件精心雕琢的‘容器’。

讓她進入陣法核心獻祭，就是為了讓她的意識成為這青木道種的主意識烙印，方便他日后吞噬融合，毫無阻滯地化為己用，一步登天！可惜……”

她看向陳然。

“現在，這顆無主的青木道種就在你的眼前。生氣凝聚已達頂點，魂源融合尚未完成，主意識烙印已被我打斷。

它現在就是一顆純粹、強大、尚未認主的天地靈種！最重要的是——”

她一字一頓，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陳然耳中：

“它與你的木靈根，本源契合！

此乃天賜之緣！

陳然，這就是我還你的人情，也是你……超越凡俗，登臨上境的最大憑仗！

你可敢……以此青木道種為基，行那‘種基之法’，筑就你曾放言的大道之基？”

超越凡俗！登臨上境！大道之基！

夜青眉的話語，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陳然的心上，掀起驚濤駭浪。

那翠嵐谷中心懸浮的青木道種，散發著濃郁的生命本源氣息。

然而，就在這熱血幾乎要沖昏頭腦的瞬間，夜青眉最后那句“你可敢？”如同一盆冰水，澆得他一個激靈。

那冰水并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靈魂深處、被無數次危機打磨出的本能——謹慎！

種基之法的兇險，夜青眉說得清清楚楚：失敗，則身死道消！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眼前這青木道種，是機緣，但也是曹君佑以數千散修性命、謀劃多年、甚至不惜犧牲從小培養的死士才勉強煉成的雛形！

它真的“純粹無主”了嗎？

那未完成的魂源融合里，是否還殘留著無數怨念與曹君佑的后手？

曹君佑就躺在旁邊，誰又能保證他沒有最后同歸于盡的手段？

夜青眉如此“慷慨”地將這潑天機緣送給自己，真的僅僅是為了還那點人情？

她口中的“當年中等筑基”和現在這恐怖的紅芒…她自己的道基，又是怎么回事？

是否……也與此有關？

一連串冰冷的疑問迅速纏繞上陳然那顆被誘惑得滾燙的心。

野心的火苗仍在燃燒。

但身懷區域升級系統，只要茍住發育，未嘗不能超越凡俗，登臨上境。

還沒有什么風險。

陳然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欲望，目光從那誘人的青木道種上艱難移開，看向夜青眉。

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震撼與渴望，只剩下如深潭般的沉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眉姐，”陳然的聲音很穩，甚至帶著點他慣有的、仿佛談論晚飯吃什么般的平淡。

“這青木道種……很燙手。曹長老費盡心機弄出來的東西，就這么給我……我怕我福薄，消受不起。”

夜青眉似乎早有所料，她看著陳然那雙瞬間恢復清明，非但沒有不悅，眼底深處反而掠過一絲真正的欣賞。

能在如此潑天誘惑下保持清醒，這份心性，比她當年強了太多。

她正要開口，坑中卻傳來一陣嘶啞斷續的笑聲。

“呵……呵呵呵……”曹君佑不知何時掙扎著半抬起頭，焦黑的臉上肌肉抽搐，眼神怨毒，死死釘在夜青眉和陳然身上。

“夜……夜青眉……你果然……也是……走上了這條路……咳咳……你以為……你能擺脫？你把這小子……推出來……不過是想……找個替死鬼……替你……分擔罷了！”

替死鬼？

陳然疑惑看向夜青眉。